第十九章 烽火照归途
木屋的门,在沈砚决绝的背影后重重合上,隔绝了谢铮嘶哑的呐喊,也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北境凛冽的风雪、迫近的敌军、和一条通往未知绝境的孤勇之路。
门内,是重伤未愈的爱人、疲惫的兄弟、和沉甸甸的、必须活下去的嘱托。
“沈砚——!”谢铮挣扎着,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却仍徒劳地向着那扇紧闭的门伸出手。泪水混杂着绝望,模糊了他所有的视线。
“按住他!”老郎中急声喝道,连忙上前施针稳住他翻腾的气血。
赵明诚和暗卫死死按住谢铮,眼中同样充满了血丝和痛苦。萧珏挣扎着爬到榻边,用力握住弟弟冰凉颤抖的手,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阿砚!冷静!听沈砚的!他现在去鹰嘴岩,是为我们争取时间!你不能再出事!否则他的牺牲就毫无意义!”
“牺牲”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谢铮心上。他猛地一颤,所有的挣扎和嘶喊都卡在喉咙里,化为无声的悲鸣。他闭上眼,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无力而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
是啊...他如今这副样子,除了成为拖累,还能做什么?沈砚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他和他兄长的生路,去搏那渺茫的、救回父亲的希望...
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和同样炽烈的决心,在他虚弱的身体里疯狂交织。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尽快好起来!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不让沈砚和父亲的牺牲白费!
“走...”谢铮再睁开眼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所有的脆弱和慌乱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坚定,虽然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撤回黑石堡...快!”
赵明诚看着谢铮眼中那似曾相识的、属于沈砚的决绝,心头一凛,立刻抱拳:“是!属下誓死护送侯爷和谢大人!”
没有任何犹豫,幸存的人们以最快速度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谢铮和萧珏固定在简易的担架上,收拾好所有药物和必需品,扑灭炉火,清除痕迹。
木门再次被推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倒灌进来。谢铮最后看了一眼沈砚消失的方向,那片苍茫的风雪早已吞没了任何踪迹。他死死咬住牙,将所有的担忧、恐惧、爱恋与痛楚,都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
队伍沉默而迅速地没入风雪,向着黑石堡的方向,开始了艰难的后撤。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谢铮的心尖上,他知道,沈砚正在相反的方向,迎着死亡,为他们劈开生路。
...
与此同时,鹰嘴岩哨所。
这里已然化作一片血肉磨坊。简陋的营墙多处坍塌,火光冲天,黑烟滚滚。北燕士兵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来,又被打退,留下满地残缺不全的尸体。箭矢如同飞蝗般交错,巨石滚木砸落的声音、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垂死者的哀嚎声、以及双方将领声嘶力竭的吼声,交织成一曲惨烈的死亡乐章。
守将王猛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垂下,显然已经骨折,却依旧挥舞着战刀,如同疯虎般厮杀在第一线:“顶住!给老子顶住!侯爷和沈大人很快就到!别让这些燕狗小瞧了我们镇北军!”
但他的吼声很快被淹没在更大的喊杀声中。北燕的攻势太猛了!人数远超哨所守军,而且显然有备而来,攻城器械齐全!
就在防线即将被彻底冲垮的刹那!
侧翼的雪林中,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一支人数不多,却如同尖刀般锋锐的队伍,狠狠地凿进了北燕军的侧后方!
为首一人,玄衣染血,长剑如龙,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将!正是沈砚!
他根本没有任何废话,也没有试图整顿阵型,就带着仅存的几名暗卫和路上收拢的少量溃兵,直接发起了最惨烈的冲锋!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搅乱北燕的进攻节奏,为鹰嘴岩守军争取喘息之机,也为谢铮他们的撤离争取更多时间!
“是沈大人!沈大人来了!”哨所守军看到那如同战神般的身影,原本低落的士气瞬间爆燃!
“杀!!!”王猛精神大振,带着守军发起了反冲锋!
沈砚的突然出现,确实打了北燕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没想到后方会突然出现这样一支不要命的精锐!侧翼瞬间陷入混乱!
沈砚浑身是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他根本不顾自身伤势,内力疯狂运转,剑法狠辣决绝,每一剑都直奔要害!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拖住!尽可能久地拖住!
一名北燕偏将怒吼着挥刀砍来,沈砚不闪不避,硬生生用肩头扛住这一刀,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但他手中的长剑却如同毒蛇般,更快更狠地刺穿了对方的咽喉!
“噗!”他喷出一口鲜血,眼神却更加疯狂,拔出长剑,继续扑向下一个目标!
他以伤换命,以命搏时!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血海中挣扎!
时间在惨烈的厮杀中缓慢流逝。北燕军终于从最初的混乱中反应过来,开始调集重兵围剿这支突然出现的“奇兵”。沈砚和他身边的人压力陡增,伤亡开始出现。
一名暗卫为了替沈砚挡箭,被数支弩箭射成了刺猬,倒地身亡。另一名溃兵被长矛贯穿,死死抱住敌人的腿,为沈砚创造了斩杀的机会...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沈砚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手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全凭一股意志在强行支撑。
够了...应该够了吧...谢铮他们...应该已经走远了吧...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股极度的疲惫和眩晕感便席卷而来。他脚下一个踉跄,一柄弯刀趁机狠狠劈向他的后心!
眼看就要避无可避!
铛——!
一声脆响!一柄突如其来的横刀架住了那致命的弯刀!
沈砚猛地回头,看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是那个在黑石堡战役中,被谢远山救下、后来又护送他们一段的年轻参将!
“沈大人!挺住!”年轻参将眼睛赤红,奋力格开敌人,“侯爷有令!不惜一切代价接应您撤退!援军马上就到!”
援军?沈砚一愣。哪里还有援军?
就在这时,北燕军的后方突然传来巨大的骚乱和更加激烈的喊杀声!一面残破却依旧猎猎作响的“萧”字大旗,竟然在北燕军的后方出现!
是萧珏?!他不是重伤撤退了吗?!难道...
沈砚瞬间明白了!萧珏根本没有完全撤离!他一定是派出了这支轻骑绕道迂回,突袭北燕军的后方辎重或指挥系统!这是在为他创造突围的机会!
“走!”年轻参将拉着沈砚,带着最后几个还能动的人,趁着北燕军后方大乱、前方攻势稍缓的刹那,拼命杀出重围,向着预定的撤退路线狂奔!
北燕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前后夹击打懵了,指挥系统似乎也受到了干扰,追击变得混乱而迟缓。
沈砚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全凭本能和年轻参将的搀扶。背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只有风雪依旧呼啸。
终于,他们甩开了追兵,在一处避风的雪坳里停了下来。沈砚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沈大人!”年轻参将慌忙扶住他。
沈砚艰难地喘息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没有一处不疼。他靠在岩石上,看着身边仅剩的、个个带伤的寥寥数人,又望向鹰嘴岩方向那依旧隐约可见的火光和黑烟,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伤亡...如何...”
年轻参将眼圈一红,低声道:“王猛将军...战死了...鹰嘴岩的弟兄...恐怕...十不存一...侯爷派来的奇袭队...也...损失惨重...”
沈砚闭上眼,胸口堵得无法呼吸。那些鲜活的生命,因为他的决定,永远留在了那片雪原之上。
“...值得吗?”年轻参将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和痛苦。
沈砚没有回答。他颤抖着手,摸向胸口。那枚盛放着火莲莲心的玉盒还在,紧贴着他的心跳。谢铮苍白却终于有了生机的脸,在他眼前浮现。
“...走...”他挣扎着站起身,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天火峰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告诉侯爷...守住北境...”
“大人!您还要去天火峰?!”年轻参将惊骇道,“您现在的样子...”
“我必须去。”沈砚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耗尽生命般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绝,“那里...还有我必须完成的承诺。”
他推开年轻参将的搀扶,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坚定地、却又无比艰难地,再次踏入了茫茫风雪之中,走向那座吞噬一切的圣山。
身影孤独,却挺直如松。
...
数日后,北境,黑石堡大营。
谢铮的伤势在军医和老郎中的精心调理下,恢复得比预期更快。那赤阳火莲莲心的药效实在惊人,虽然未能让他立刻痊愈,但已能勉强下地行走,只是内力依旧空空如也,经脉脆弱。
他大部分时间都站在营帐门口,望着南方鹰嘴岩的方向,望着更远处天火峰的方向,一言不发,如同一尊望夫石。只有紧握的双拳和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焦灼,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萧珏的伤势也好了不少,已经开始处理军务,稳定局势,清剿七星盟余孽。但他每次看到弟弟那沉默而孤寂的背影,都只能无声叹息。
终于,一匹快马带着浑身浴血的骑士冲入大营,带来了鹰嘴岩的战报。
谢铮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死死盯着那名传令兵。
“...鹰嘴岩失守...王猛将军殉国...守军...几乎全军覆没...”传令兵声音哽咽,“...但沈大人...他带人及时出现...搅乱了北燕攻势...后来...侯爷派的奇兵突袭了燕军后方...沈大人他们...趁乱突围了...”
“他人呢?!”谢铮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沈大人...他突围后...没有回来...”传令兵低下头,不敢看谢铮瞬间惨白的脸,“...有人看见...他...他往天火峰的方向去了...”
营帐前一片死寂。
谢铮的身体晃了晃,被萧珏一把扶住。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知道了。”他淡淡地说,转身走回营帐。
从那天起,谢铮不再终日望向南方。他开始疯狂地配合治疗,吃药、针灸、药浴,甚至不顾军医反对,开始尝试进行最基础的、温养经脉的吐纳。他沉默得可怕,也冷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冰封,只剩下一个念头——恢复,变强,然后去那里,把他找回来。
无论是生是死。
...
一个月后。
北境的寒冬即将过去,风雪渐歇。
谢铮的内力恢复了一成左右,虽然远未到巅峰,但至少行动无碍。他穿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正在仔细擦拭一柄新的长剑。
萧珏走进来,看着他,欲言又止:“...北燕那边传来消息...天火峰依旧封锁严密...耶律明珠似乎也在寻找什么...没有任何关于沈砚的消息...”
谢铮擦拭剑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静无波:“嗯。”
“...你真要去?”
“嗯。”
“...我派一队精锐跟你...”
“不用。”谢铮终于抬起头,看向兄长,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处,是历经生死后的沉淀和不容动摇的坚定,“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北境需要你坐镇。”
他收剑入鞘,拿起一个小小的行囊,里面除了必要的药物和干粮,还有那枚已经变得很小、几乎耗尽药力的火莲莲心。
“等我回来。”谢铮说完,不再停留,大步走出营帐。
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洒落在银装素裹的雪原上,也照亮了他孤身远去的背影。
前路依旧风雪弥漫,危机四伏。天火峰是绝地,耶律明珠是死敌,父亲生死未卜,沈砚下落不明。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
他将亲自踏上征途,去追寻,去战斗,去完成那未尽的承诺与情缘。
烽火暂熄,归途漫长。
但只要心中有念,天涯咫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