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如意宫的琉璃瓦在浓烟里噼啪作响，像极了那年除夕夜的鞭炮声。
我站在雪地里，看着萧景珩抱着如意从火场冲出来。他脸上满是灰烬，发髻散乱，衣角还沾着火星子。如意在他怀里动了动，睫毛颤了颤，像是要醒过来。
“清妩⋯⋯“
我没说话。风卷着雪往领口钻，冷得人骨头缝都疼。我望着远处，苏府的老管家正站在马车旁，朝这边张望。他是来接我的。
“你先回去吧。“萧景珩把如意轻轻放在地上，转身看我。他的手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指节发白。
我没应声。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别走。”
力道大得惊人，我腕骨都快被捏
碎了。可他眼里却不是愤怒，是慌乱，是害怕。就像当年他在凤仪宫门口拦住我时的眼神。
“放手。“我说。
他不放。
“萧景珩，“我抬眼看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喉结动了动，嘴唇开合几次，却说不出话来。
远处传来禁军的脚步声。几个太医已经跑过来给如意诊治。她醒了，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找萧景珩，目光扫过他怀里的空当，最后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我猛地抽回手。
如意眼神暗了暗，又闭上眼睛。
萧景珩还想说什么，我转身就走。
“清妩！“他在后面喊，声音沙哑。
我没回头。
雪越下越大，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老管家掀开马车帘子，递
出一条狐毛披风。我接过，没坐进去。
“老爷让您立刻回去。“他说。
我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他摇头：“不知道。”
我知道他在说谎。苏府做事向来周密，怎么可能连个理由都不给？但我不问了。这些年，父亲让我做的事，哪件是有理由的？
马车驶进苏府时，天已经亮了。我直接去了书房。
父亲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封
圣旨。
“回来了。“他抬头看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我没坐：“什么事？”
“皇上今早下旨，查办淑妃一党。“他放下圣旨，”太后那边也松口了。“
我心头一跳：“所以呢？”
“如意的事，该做个了断。“他说得轻描淡写，“你去宫里一趟，告诉萧景珩，林如意毒害太子妃，证据确凿。“
我冷笑：“证据？您打算用什么证据？“
“这个你不用管。“父亲语气冷了下来，“你只要配合就好。”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如意身上的毒，不是您下的？“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心里一沉：“果然是太后。”
“你从哪儿听来的？“父亲皱眉。
我没回答。萧景珩说太后下的毒
时，我就明白了。太后早就不满萧景珩对如意的偏宠，更不满她借着太子的势在后宫呼风唤雨。至于淑妃和我父亲，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罢了。
“我要见太后。“我说。
父亲沉默片刻：“你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
他叹了口气：“你还是这么倔。”
我转身往外走。
“清妩！“他叫住我，”别忘了你是苏家的人。“
我没停下脚步。
慈宁宫外飘着细雪。我报上名号，宫人进去通报。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太后身边的嬷嬷出来。
“娘娘说了，不见。“
我站在台阶上，望着紧闭的宫门。雪落在肩头，慢慢积了薄薄一层。
“请转告太后，“我说，”如意宫大火那晚，如意手腕上的伤，不是利器划的，是针扎的。“
嬷嬷脸色变了变，进去通报。
片刻后，门开了。
太后坐在暖阁里，手里捧着茶盏。见我进来，她示意我坐下。
“你倒是聪明。“她说。
我没接话。
“你觉得是谁做的？“
“太后娘娘心里清楚。“
她笑了笑：“你以为如意只是个普通的宫女？“
我摇头：“她是淑妃安插的人。”
“不止。“太后放下茶盏，”她还是西戎的细作。“
我心头一震。
“五年前，她在北疆受过伤。“太后继续说道，“那时她就在西戎人的手里。他们给了她一个任务--让太子永远失去判断力。“
我握紧拳头：“所以您给她下毒？“
“那不是毒，是药。“太后看着我，“能让她清醒的药。”
我突然明白如意为何总是欲言又止，为何每次萧景珩与苏府意见不合，她都会适时提醒。她不是在传递消息，是在挣扎。
“可她爱他。“我说。
太后冷笑：“爱？她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了。“
我沉默。
“你父亲以为如意是我对付苏家的棋子。“太后看着我，”其实不然。我只是想救太子。“
我站起身：“所以您要我嫁给
他？“
“因为你够清醒。“太后叹息，”我以为你能帮他看清真相。“
“可我还是输了。“我苦笑着摇头，“他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如意。”
太后没说话。
我转身要走。
“清妩。“她忽然开口，”你知道萧景珩为什么会在如意宫吗？“
我停下脚步。
“因为他收到了一封密信。“太后
说，“说是如意要自尽。”
我愣住了。
“他不信任何人，唯独信她。“太后看着我，“哪怕明知是陷阱，也愿意跳下去。“
我走出慈宁宫时，天已经黑了。雪还在下，像要把整个京城都埋了。
回苏府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太后的话。如意真的要自尽吗？还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引萧景珩入局？
马车突然停下。
“怎么回事？“我掀开车帘。
车夫没说话，只是死死抓着缰绳。两匹马不安地刨着地面。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前方巷口站着一个人。
萧景珩。
他穿着单薄的玄色长袍，站在雪地里，像棵落尽叶子的老树。手里攥着一封信，边缘已经被揉皱。
“清妩。“他开口，声音嘶哑，”你父亲是不是让你去宫里做伪证？“
我看着他，没说话。
“我查过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如意手腕上的伤，是太后的银簪扎的。那天只有你们三人见过面。“
我心头一跳。
“太后告诉我真相了。“他说，”她说如意是西戎的细作。“
我终于开口：“那你信吗？”
他摇头：“我不信。我只信你。”
我笑了：“你连如意都不信，却说
信我？“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碰我，却又缩回：“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我看着他，”给你多少次机会，你都只会选择如意。“
他抓住我的手臂：“这一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反问，”因为她死了，还是因为你终于看清她的真面目？“
他沉默。
“萧景珩，“我看着他，”你从来都没信过我。你只是需要一个能代替如意的人。“
他眼中有痛色：“不是的⋯⋯”
“是的。“我打断他，”你怕欠我，怕爱上我，更怕我有一天会背叛你。可你从未想过，也许我只是不想欠你。“
他愣住了。
我转身要走。
“等等。“他忽然开口，”太后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我停下。
“她说如意临死前，托人带了个东西给你。“
我回头：“什么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我。
我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枚银簪，簪头刻着如意二字。
我记得这支簪子。去年中秋，如意在御花园捡到它时，萧景珩说那是他小时候戴过的。后来如意一直留着，说是纪念。
我看着簪子，突然想起一事：“这支簪子，太后用它扎过如意？“
萧景珩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冷笑：“因为她想让如意清醒。可如意已经醒了。“
他不解地看着我。
“她手腕上的伤，是她自己扎的。“我说，”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可她还是选择了萧景珩。”
萧景珩怔住了。
“她不是细作，“我继续说，”她是叛徒。”
他猛地抬头看我。
“西戎人要她毁掉太子，“我看着他，“可她却想救你。所以太后给她下药，逼她清醒。可她宁愿中毒，也不想失去你。”
萧景珩踉跄后退一步。
“她死了。“我说，”可她最后的心愿，是让你相信我。“
他跪倒在地，双手撑着雪地：“我
错了⋯⋯“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累了。
“晚了。“
我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声，像是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回到苏府，父亲正在等我。
“怎么样？“他问。
我将簪子递给他：“如意不是细作。“
他接过簪子，脸色变了：“你怎么
知道？“
“因为这支簪子，“我说，”是苏家的东西。“
父亲瞳孔骤缩。
“当年母亲难产，“我看着他，”是如意替她挡下了刺客。这支簪子，是母亲留给她的谢礼。“
父亲手抖得厉害。
“您和淑妃联手，利用如意监视太子。“我说，”可您不知道，她早已背叛了你们。“
他颓然坐下。
我转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他问。
“离开京城。“我说，”去找一个不再需要权谋的地方。“
他没再说话。
我走出苏府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雪停了，地上白茫茫一片。远处传来钟声，一声又一声，像是在送别。
我回头看了一眼苏府，转身走进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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