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糖霜

箫雨站在宿舍楼下，影子被路灯拉得细长。她手里拎着的保温盒渗出甜香，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针，直直扎向李桉。

"哥，"她声音发颤，"爸来了。"

箫社的脊背骤然绷紧。李桉看见他指节捏得泛白，方才吻过自己眉心的柔软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身竖起的尖刺。

"在哪。"

"行政楼。"箫雨拽住哥哥袖口，"说要查你奖学金资格，还带了律师..."

保温盒被塞进李桉怀里，桂花香混着红豆甜腻扑面而来。箫社转身时衣角划出冷硬的弧线，像把出鞘的刀。

"回去。"他对李桉说，"别掺和。"

李桉掀开盒盖，赤豆糕摆成精巧的莲花状，每瓣尖上都缀着金桂——正是老城南失传的样式。他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味尚未化开，就听见箫雨哽咽的低语。

"那个律师...是妈当年的同事。"

箫社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路灯将他影子拉成一道孤直的线，通往行政楼森冷的玻璃门。

李桉咽下豆糕，舌尖尝到一丝不寻常的苦。他摸出手机，给编辑发了条消息：「第五章暂缓，加条支线——遗产纠纷。」

对方秒回：「箫老师父亲那边？」

屏幕光映亮李桉的瞳孔。他想起合同里那个属于箫雨的收款账户，想起箫社腕间那道烫疤，想起深夜代码声中压抑的咳嗽。所有碎片突然串联成清晰的图案。

保温盒在他手中变得滚烫。

行政楼会议室灯火通明。李桉透过门缝看见箫社挺直的背影，对面坐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眉眼与箫社有三分相似，指尖正一下下敲着遗产分配协议。

"...你母亲的公司股份，"男人推来文件，"签了，奖学金的事好说。"

箫社的冷笑像玻璃碴刮过地板："用她死换来的钱买你心安？"

钢笔突然被抽走。李桉倚在门框上，合同纸在他指尖哗啦作响："伯父是吧？"他甜甜一笑，"您知道箫社的稿费够买下半个奖学金吗？"

满室死寂。箫父的视线刀子似的刮过来："你是谁？"

"男朋友。"李桉把钢笔别在箫社耳后，顺势搂住他肩膀，"兼经纪人。"

箫社的肌肉瞬间绷紧，又在李桉掌心按上他后颈时缓缓松弛。这个细微的互动被箫父精准捕捉，他忽然笑了："难怪拒绝张董事的女儿。"

合同被撕成两半的声音清脆利落。李桉将纸屑撒进垃圾桶，像扬一抔雪："您搞错了两件事。"他打开手机银行页面，余额数字让律师倒抽冷气，"第一，他不需要您的钱。"

"第二，"箫社突然开口，声音里淬着冰，"我妈的遗嘱在公证处，不是您手上这份。"

投影幕布骤然亮起。泛黄的遗嘱扫描件上，"公司股份全部赠与箫雨"的字迹墨色深沉，公证日期赫然是车祸前一天。

箫父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他张了张嘴，却被箫雨的声音打断。

"爸。"女孩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褪色的玩偶熊，"妈走前说，您永远学不会珍惜活着的人。"

玩偶熊的玻璃眼珠在灯光下反着冷光。李桉认出那是十年前流行的款式，熊掌处缝着"箫"字针脚——与箫社旧照片里抱着的玩偶一模一样。

箫社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扶住桌沿的手指青筋暴起，咳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李桉摸出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却被箫社反手攥住手腕。

"够了。"他哑声说，眼底通红一片，"都滚。"

月光泼洒在回宿舍的小径上时，箫社的咳嗽还没止住。李桉把他抵在香樟树干上喂药，指尖蹭到对方冰凉的耳尖。

"遗嘱是假的？"李桉突然问。

箫社咽下药片，喉结滚动出脆弱的弧线："真的。"他喘了口气，"但她原本要改。"

树叶沙沙响着，像无数秘密在摩擦。李桉想起公证日期那个刺眼的"车祸前一天"，心脏突然沉下去。

"改给谁？"

箫社的睫毛颤了颤。答案融化在突然落下的吻里，带着药片的苦涩和红豆的余甜，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雪崩。

李桉在窒息中摸到他后颈的汗，听见自己心跳震耳欲聋。直到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箫社咬破了他的下唇。

"她发现我爸出轨。"喘息分开时，箫社的声音碎在夜风里，"那天出门，是去买离婚协议要用的印泥。"

玩偶熊从箫雨的背包里露出半张脸，玻璃眼珠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李桉忽然理解了一切：那些深夜的代码声，对甜食的偏执，甚至刻意留级的两年——都是困在十年前那个下午的魂魄，等着谁带来一盒救赎的红豆糕。

他舔掉唇上的血珠，尝到铁锈味的糖霜。

"箫社，"李桉抵着他额头轻声说，"教我做桂花红豆糕吧。"

夜蛾扑打着路灯，在墙上投下纷乱的影。那些光斑跳跃着，像极了母亲葬礼上飘落的纸钱，也像极了签约那天阳光在合同上跳舞的金屑。

箫社的吻再次落下来时，李桉摸到他腕间凹凸的疤痕。这伤痕与他自己唇上的伤口一起，在月光下结成了鲜红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