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海水与月光石，在海螺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林羽才从混沌中醒来。
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只余下淡淡的海水凉意。他撑起身体，发现自己换上了一件柔软的鲛绡长袍，大概是艾泽趁他熟睡时换上的。长袍边缘绣着银线勾勒的海浪纹，贴在皮肤上轻盈得像不存在，却意外地保暖。
石桌上摆着新的水凝果，旁边还放着一本用海藻纤维装订的册子，封面上用某种发光汁液画着奇特的符号。林羽拿起册子翻开，里面竟是人鱼族的文字，笔画像游动的鱼群般灵动，旁边还附着艾泽用歪歪扭扭的人类文字做的注释——“这是珊瑚城的地图，标星星的地方有好吃的海葡萄”。
指尖划过那些幼稚的注释，林羽的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他正看得入神，水镜忽然亮起，映出阿音的脸。小人鱼抱着一个更大的贝壳篮子，银灰色的短发上别着朵粉色的海葵花，看起来比昨天放松了些。
“林、林羽先生。”阿音的声音透过水镜传来，带着点紧张的颤音，“少族长让我送早餐来，还有……还有这个。”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琉璃球，里面封存着一团淡蓝色的光，“是‘海萤’，晚上会发光，少族长说你可能怕黑。”
林羽接过琉璃球时，指尖碰到阿音的手，这次她没有立刻缩回，只是脸颊更红了些。“艾泽呢？”他问。
“少族长去跟大祭司议事了。”阿音低下头，声音小了下去，“凯大人也在，刚才路过议事厅，听到他们在吵架……”她忽然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林羽先生，你会不会被赶走啊？少族长说如果你走了，他就要去人类世界找你。”
林羽的心微微一动，正想说话，却见阿音忽然往后缩了缩，像是被什么吓到了。水镜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薇拉的身影出现在阿音身后，墨绿色的鱼尾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阿音，该去练珊瑚琴了。”薇拉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阿音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应了声，飞快地对林羽说了句“少族长让你别担心”，便抱着篮子匆匆离开了。
薇拉走进石室，目光扫过石桌上的地图册，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少族长为了你，连族里的机密地图都拿出来了。”她走到水镜前，指尖轻点，画面切换到议事厅的场景——艾泽正站在大厅中央，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赤金色的竖瞳在眼底隐隐闪现，对面的大祭司脸色铁青，凯站在一旁，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他们在争什么？”林羽问。
“争是否要提前启动‘深海屏障’。”薇拉的声音低沉了些，“那是用历代族长的逆鳞凝结的防护层，一旦启动，人类的任何探测设备都无法进入琉璃海沟，但代价是……十年内族人也不能离开这片海域。”她顿了顿，看向林羽，“大祭司说，都是因为你，才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林羽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发疼。他看着水镜里艾泽倔强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个人鱼为他承担了多少压力。
“其实……”林羽犹豫了片刻，“我可以离开的，只要你们告诉我怎么回到人类世界……”
“你以为少族长会让你走吗？”薇拉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认定的人，就算用锁链捆着也不会放手。”她忽然转过身，墨色的长发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冷弧，“而且，你走了，就能保证人类不会再来吗？你那艘科考船的残骸里，除了定位器，还有更危险的东西。”
林羽愣住了：“什么东西？”
薇拉却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管，扔给林羽：“这是从你同事的遗物里找到的，少族长不让我给你看，但我觉得你该知道。”
金属管上刻着研究所的标志，林羽认得这是深海样本储存管。他打开管盖，里面没有样本，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上面是导师熟悉的字迹，却写着让他遍体生寒的内容——“探海号的真正任务：寻找人鱼族的逆鳞，带回研究所进行活体实验。林羽，若我出事，务必销毁所有相关数据，切记。”
林羽的手猛地一颤，纸条飘落在地。他一直以为这次出海只是常规的样本采集，却没想到背后藏着如此可怕的阴谋。导师的“意外去世”，难道也和这个任务有关？
“看来你知道了。”薇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人类的贪婪，从来都超出我们的想象。”她走到林羽面前，墨绿色的眼睛里映着他苍白的脸，“现在你还觉得，你能全身而退吗？”
林羽说不出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带着“掠夺”的目的闯入这片深海的，哪怕他自己毫不知情。
就在这时，水镜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艾泽不知说了什么，大祭司气得浑身发抖，凯趁机上前一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用鲨鱼脊椎骨做的鞭子，猛地朝艾泽抽去——
“艾泽！”林羽失声喊道。
画面里的艾泽却没有躲，硬生生挨了一鞭，银白的长袍瞬间被划开一道口子，渗出血迹。他非但没退，反而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凯的衣领，赤金色的竖瞳里满是戾气：“再动一下试试？”
议事厅里的长老们纷纷上前劝阻，场面一片混乱。薇拉关掉水镜，转身看向林羽：“现在你明白了？你留下，少族长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走了，他只会彻底与整个族群为敌。”她顿了顿，忽然从手腕上解下那串珊瑚手链，放在石桌上，“这个你拿着，关键时刻或许能帮上忙。”
手链上的珊瑚珠温润如玉，其中一颗果然与艾泽脖颈处的鳞片颜色一致。林羽拿起手链，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忽然想起薇拉昨天说的话——“珊瑚城的权力斗争，比深海的暗流更汹涌”。
“这是……”
“少族长小时候送我的。”薇拉的声音有些飘忽，“他说这是用自己第一次褪下的鳞片做的，能保平安。”她转过身，鱼尾轻轻摆动，“我先回去了，少族长应该快回来了。”
薇拉离开后，石室里陷入一片寂静。林羽握着那串珊瑚手链，心里乱成一团麻。导师的纸条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艾泽在议事厅挨打的画面反复在脑海里闪现，还有薇拉那句“人类的贪婪超出想象”，字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传来轻微的响动。艾泽推门而入，银白的长发上沾着血迹，嘴角却带着笑意，仿佛刚才在议事厅与人争执的不是他。“在想什么？”他走上前，习惯性地想将林羽揽进怀里，却在看到他手里的珊瑚手链时，动作顿了顿。
“这是薇拉送的。”林羽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你的伤……”
“小伤而已。”艾泽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却在林羽伸手想去碰他伤口时，下意识地缩了缩，随即又放松下来，任由林羽的指尖划过他的伤口，“一点都不疼，真的。”
林羽的指尖沾到温热的血，心里一阵刺痛。他低下头，看着手链上那颗与艾泽鳞片相似的珊瑚珠，忽然问：“艾泽，你知道人类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艾泽的表情僵了一瞬，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知道一些。长老说，人类想要我们的逆鳞，说那是能让他们长生不老的宝贝。”他忽然握住林羽的手，将那颗珊瑚珠按在自己的逆鳞处，“但我不在乎，我的逆鳞只会给我认定的人。”
温热的触感从珊瑚珠传来，林羽能感觉到艾泽的逆鳞在微微发烫。他抬起头，撞进那双清澈的靛蓝色眼睛里，忽然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别想这些了。”艾泽低下头，吻轻轻落在他的唇角，带着一丝血腥味，却异常灼热，“晚上带你去看海萤群，好不好？它们会落在你头发上，像星星一样。”
林羽点点头，任由艾泽将他揽进怀里。人鱼的体温依旧微凉，怀抱却异常温暖，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些沉重的阴谋与纷争。他闭上眼睛，听着艾泽沉稳的心跳，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串珊瑚手链——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琉璃海沟的暗流，已经开始汹涌。
而他与艾泽，只能并肩站在这片暗流之中，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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