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漪正对着铜镜理鬓发,晚清捧着新制的宫装进来,轻声道。
晚清姑娘,少师回府了,正在书房等着呢
她指尖一顿,木梳卡在发间。铜镜里的人影眼尾还带着点晨起的淡粉,想起方才管家来报的消息——宫里传话说,昭阳公主沈芷衣的伴读人选,陛下已亲笔圈定了她的名字,连带着授课的差事,也一并落在了谢危头上。
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说不清是慌还是别的。她放下木梳起身,脚步落在青石板上,竟有些发沉。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听见里面传来翻动书页的轻响。
推门时,谢危正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捏着一卷《论语》,夕阳的金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玄色常服上淌成一道暖色。
听见动静,他抬眸看来,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才放下书卷。
谢危来了
谢明漪走到榻前站定,垂着眼道。
谢明漪哥哥
他指了指对面的绣墩。
谢危坐
她依言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的暗纹。那纹样是谢危教她绣的。
谢危宫里的事,你该听说了。
谢危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日沉些。
谢危陛下让你去给公主做伴读,授课的事,也派给了我。
谢明漪点头。
谢明漪管家说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
谢危想去吗
这三个字落在耳里,她猛地抬头看他。
他的眼神很静,像深潭里的水,映着窗外的残阳,藏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说不想,是假的。
自小跟着他读书习琴,他总说她悟性好,一点就透,可她从未见过他在人前授课的模样。
那些被京中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少师风采”,她竟偷偷盼着能亲眼看一看。
可要说想,又实在怕。
沈芷衣的娇纵是出了名的,去年有位世家小姐随母入宫赴宴,不过是不小心碰掉了公主的玉佩,就被禁足三月。
她怕自己笨手笨脚,更怕……怕在他授课时失了分寸,丢了他的脸面。
谢明漪我
她咬着唇,声音细若蚊蚋。
谢明漪我不知道
谢危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忽然低低笑了声。那笑声很轻,像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响,她从未听过他这样笑,一时竟看呆了。
谢危你呀
他伸手,指尖在她发顶轻轻敲了下,动作带着惯常的亲昵。
谢危自小跟着我学东西,哪样落于人后了
她愣了愣,想起五岁时他教她背《诗经》,别的孩子还在数着手指头认字,她已能把“关关雎鸠”背得字正腔圆;十岁那年学琴,他说《平沙落雁》最难的是起调的空灵,她练到指尖起泡,终于弹出他说的“雁鸣九天”;就连去年他考较她策论,她写的《论农桑》,被他用朱笔圈了好几处,说“有几分见地,不像闺阁语”。
是啊,她从未丢过他的脸。
谢危陛下既已定下,推不掉的。
谢危收回手,语气重归沉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笃定。
谢危你只需做好分内事,其余的,不必操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紧攥着衣角的手上,补充道。
谢危我是授课老师,总不能让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在宫里受了委屈。
这句话像温水漫过心口,熨帖得让她鼻子发酸。她望着他,忽然想起昨夜整理书箱时,翻出他早年给她写的字幅,上面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笔锋凌厉,却在末尾藏了个小小的“漪”字印章。
谢明漪我知道了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时眼里已没了慌乱,只剩清亮的光。
谢明漪兄长教我的,我都记着。定不会让兄长……让少师丢脸
谢危看着她眼里的光,像看到多年前那个攥着他衣角,奶声奶气说“阿兄我会好好学”的小丫头。时光一晃,当年的垂髫稚子已长成亭亭少女,可那份望着他时的信赖,却从未变过。
他喉结滚了滚,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谢危明日让晚清把你的琴收拾好,入宫时带着。公主近日想学《梅花三弄》,你……
谢明漪我会弹
谢明漪脱口而出,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谢明漪兄长去年教过我的,我练熟了。
他嗯了声,嘴角却悄悄扬了个极浅的弧度,快得像错觉。
谢危那就好
离开书房时,暮色已漫过回廊。晚晴提着灯笼迎上来,见她眉眼舒展,笑道。
晚清姑娘看着安心多了。
谢明漪摸了摸发烫的耳尖,望着书房窗上映出的那个清瘦身影,轻轻点头。是啊,有他在,她怕什么呢?
她想起方才他说“我是授课老师”时的样子,忽然有些期待。往后在宫里,他是威严的少师,她是谨守规矩的伴读,可转过身,他依旧是那个会在她犯错时敲她额头,却又把所有风雨都挡在身后的兄长。
夜风拂过,带来庭院里的桂花香。谢明漪提着裙摆往前走,脚步轻快,像踩着月光织成的路。她知道,前路纵有宫规森严,有公主娇纵,可只要那个人在,她便什么都不怕。
毕竟,她是谢危教出来的姑娘,从来都不会给他丢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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