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孢子囊在哭(一)

科里有个幻短篇合集

我是国家基因优化中心的安抚社工,职责是处理“优化失败”的投诉。

卡洛的儿子小苔在改造后长出绿色孢子囊,他每周都来恳求治疗。

“成本核算不允许,”我的报告被驳回,“请安抚家属接受现实。”

今天孢子囊突然爆裂,绿色粘液喷了卡洛满脸。

他抱起小苔撞开警卫,冲进我的办公室:“你们管这叫优化?!”

暴动从育儿中心开始蔓延,我抱起流血的小苔混入人群。

新闻播报:“暴民已被镇压,基因优化法案即将升级。”

我摸着囚服口袋里的蒲公英——小苔偷偷留给我的最后礼物。

指尖触碰到的防护服表面,滑腻冰凉。不是汗,是孢子囊渗出的分泌物,一种介于植物汁液与动物黏液之间的东西,散发着微弱的、类似雨后泥土的腥气。手套是加厚的丁腈材质,可那种湿冷的触感依旧顽固地渗透进来,蛇一样缠绕着我的指骨。小苔在我面前的医疗台上蜷缩着,瘦小的脊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次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呜咽都像生锈的铰链在强行转动,刺耳又沉闷。

“别怕,小苔,”我的声音透过防护面罩传出,嗡嗡的,失真得厉害,连我自己听着都陌生,“很快就好,擦干净就不难受了。”这话空洞得连自己都骗不过。

他背上那东西,拳头大小,紧紧吸附在肩胛骨中间,像一颗强行嵌进皮肉里的丑陋果实。表皮是半透明的暗绿色,薄得能看见里面淤积的、缓慢流动的浑浊液体。此刻,它正微微搏动,每一次收缩,都有更多粘稠的绿色渗出,沿着他嶙峋的脊线往下淌,弄脏了无菌垫单。我拿起一块消毒吸湿棉,尽可能轻柔地覆盖上去。棉片瞬间被浸透,沉甸甸的。

小苔的身体猛地一弹,那声压抑已久的哭喊终于冲破了喉咙,尖锐得几乎能刺穿耳膜。他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剧烈的反抗,而是更深、更绝望的生理性痉挛。

“轻点!你弄疼他了!” 玻璃观察窗外猛地贴上一张脸,扭曲,焦灼,是卡洛。他粗糙的手掌用力拍打着高强度玻璃,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眼睛死死钉在小苔背上那片不断扩散的湿痕上,里面翻腾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痛苦。

“卡洛先生,”我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安抚社工应有的平稳,公式化的腔调,“这是必要清洁程序,防止感染。请回到等待区。”我甚至不敢抬眼看他那双燃烧的眼睛。

“感染?!”卡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穿透了观察窗的隔音层,“那东西在他身上长着!一天比一天大!它才是感染源!你们为什么不把它弄掉?!为什么?!”

他的质问像沉重的石块,一下下砸在我早已麻木的心口。为什么?答案冰冷而坚硬,锁在维克多主任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锁在每一份被打上“成本核算不通过”红色印章的评估报告里。小苔,还有无数个像小苔一样的孩子,他们的痛苦、畸变,甚至生命本身,在国家基因优化中心庞大而精密的计算体系里,只是一个被判定为“可接受损耗率”的数字。他们的“优化”,从一开始就标注了价格,而他们,不幸地支付不起。

“请相信中心的判断,卡洛先生,”我垂下眼,避开他喷火的目光,将沾满污浊绿液的吸湿棉扔进标着“高危生物污染”的黄色回收桶。桶盖合上的轻微“咔哒”声,像一声微弱的叹息,“小苔的体征仍在安全阈值内。我们会持续监测。”谎言重复一千遍,连自己都几乎信了。安全阈值?我看着小苔背上那搏动得越来越急促的孢子囊,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卡洛的拳头又重重砸在玻璃上,指骨与强化玻璃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他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肩膀垮塌下去,那瞬间爆发的愤怒被更深的绝望吞噬,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像一头困兽濒死的哀鸣。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疗台上那个小小的、颤抖的身影,无声地质问着这片洁白、无菌、却冰冷彻骨的牢笼。

终于处理完小苔背上那片狼藉,粘液止住了,新渗出的速度暂时慢了下来。我给他注射了常规剂量的镇定剂——那淡蓝色的液体缓慢推入他细瘦的胳膊,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急促痛苦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微弱,像断了线的风筝,缓缓飘落。他睡着了,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小脸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

我关闭了观察窗的隔音和单向透视功能,只剩下冰冷的透明玻璃。卡洛立刻扑到窗边,双手紧紧贴在玻璃上,仿佛想穿透这层阻隔,触摸到他可怜的孩子。他布满厚茧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贪婪地在小苔沉睡的脸上逡巡,那里面混杂着父亲的心碎和无能为力的巨大悲怆。

“他……睡了吗?”卡洛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

“嗯。”我点点头,脱下沾满污迹的手套,丢进回收桶。手指在冰冷的消毒液下反复搓洗,皮肤泛起不自然的红,有些地方甚至微微刺痛,仿佛这样就能冲刷掉某种看不见的污秽。

“埃拉小姐,”卡洛的声音低下去,几乎是在哀求,“求您……再帮我们提交一次申请吧?就一次!那东西……它长得太快了!小苔他……他昨晚疼得咬破了嘴唇……我……” 他哽住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泪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又是这句话。每周一次,雷打不动。从最初抱着渺茫希望的热切,到如今只剩下绝望深渊里本能抓住的一根稻草。我看着卡洛那张被生活重压和持续焦虑折磨得沟壑纵横的脸,那双被泪水模糊却依旧固执地望着我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搅。那根稻草,我递出去过无数次,也看着它被维克多主任那只戴着铂金袖扣的手,一次次优雅而精准地折断。

“卡洛先生,”我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消毒槽冰凉的金属边缘,“之前的评估报告,中心已经给出了最终意见。”

“最终意见?!”卡洛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非致命性异变,成本核算不通过’?!这就是你们最终的意见?!我儿子背上长了个会流脓的怪物!他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这还不是致命?!你们到底要等到哪一步才算致命?!等到那玩意儿炸开?!等到他……” 他猛地刹住话头,仿佛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可怕想象吓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燃烧着愤怒,但更深的地方,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悲伤。那悲伤沉重得让我窒息。

“我……我再去试试。”这句话几乎没经过大脑,就这样滑了出来。声音干涩,连我自己都听得出其中的无力。或许是那恐惧触动了我,或许是那悲伤压垮了我,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逃离此刻他那锥心刺骨的目光。

卡洛眼中的火焰瞬间被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点燃,虽然微弱,却足以点亮他灰败的脸。“谢谢!埃拉小姐!谢谢您!”他迭声说着,粗糙的手掌用力在裤腿上蹭了蹭,仿佛想擦掉上面的汗水和绝望。

看着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我心头却像被塞进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我知道,这光很快就会熄灭,被维克多主任办公室里那恒温25度的冰冷空气彻底吹散。我递出的,不过是另一根注定要折断的稻草。可悲的是,我们都心知肚明。

推开维克多主任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一股熟悉的、混合了昂贵雪茄、消毒水和某种冷冽木质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恒温系统维持着精确的25度,空气干燥得像沙漠。维克多主任背对着我,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中心高效运转的白色洪流——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明亮的通道里无声穿梭,悬浮平台载着各种样本和器械平稳滑行,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基因序列和优化指标。一切都井然有序,冰冷而精确,像一台巨大的、永不疲倦的机器。

“主任,37区,卡洛·瑞恩的申诉。”我将数据板轻轻放在他宽大的、光可鉴人的黑曜石办公桌上。屏幕亮起,小苔最新的病理影像和监测数据呈现出来,还有我那份措辞尽可能恳切、附上了卡洛近乎哀求的补充说明的申诉报告。那个搏动的绿色孢子囊在影像上清晰得刺眼。

维克多没有转身。他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灰色头发在窗外透进来的冷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埃拉,”他的声音平稳,毫无波澜,像在念一份枯燥的财务报告,“我记得这个案例。‘青苔’项目,非预期共生现象,异变等级:二级(非致命性)。资源消耗评估:高。预后价值:低。”他抬起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轻轻在空气中点了一下,仿佛在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我的数据板屏幕瞬间刷新。鲜红刺目的印章覆盖在报告末尾,像一摊凝固的血迹——【驳回】。下面是一行冰冷的系统自动生成的小字:【理由:成本核算不通过。建议:加强家属心理安抚,引导其接受现实。】

那鲜红的“驳回”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一股冰冷的怒气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我竭力维持的职业面具。

“主任,”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监测数据显示,那个共生体的生长速度在加快!活性代谢产物已经对小苔的神经系统造成持续性刺激!他的疼痛指数每天都在突破临界点!这……这还能算‘非致命性’吗?他的父亲,卡洛先生,他……”

维克多终于缓缓转过了他的高背椅。那张脸,如同精雕细琢的大理石,每一道纹路都透着理性的冷漠。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像手术刀切割组织。

“埃拉,”他打断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你的职责是安抚家属情绪,维护中心稳定,不是质疑最高优化委员会的成本模型。”他微微向前倾身,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铂金袖扣闪着冷硬的光,“‘青苔’项目的核心是提升植物毒素耐受性,为开拓边缘星球做准备。小苔的共生体,虽然……不尽如人意,但确实大幅提升了他对目标毒素的分解能力。从整体项目收益看,他的存在,证明了技术路线的部分成功。至于个体舒适度……”他摊了摊手,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充满了令人心寒的漠然,“在宏大的人类进化蓝图里,是必须接受的必要代价。资源,必须投入到更具战略价值的优化方向上。”

他的目光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你的报告里,过多掺杂了个人情绪。这很危险,也不专业。记住,我们是人类未来的工程师,不是慈善机构的情感顾问。回去,履行你的安抚职责。”他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令人厌烦的飞虫,“告诉他,接受现实。这是最优解。”

“最优解……” 这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张了张嘴,想为那个疼得咬破嘴唇的孩子再争辩一句,想告诉维克多,他口中的“必要代价”是一个活生生、会哭会痛的孩子的一生!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维克多镜片后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办公室里恒久不变的25度冷气,还有窗外那片高效运转、冰冷无情的白色洪流,共同构成了一堵无形的、令人绝望的高墙。

我看着他重新转过去,面对着落地窗外那片象征“未来”的图景,背影挺拔而疏离。我默默地拿起那块屏幕还残留着刺眼红印的数据板。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屏幕,那股寒意瞬间流遍全身。

走出那扇沉重的门,走廊里明亮的冷光让我眯起了眼。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数据板的边缘硌着掌心。远处传来育儿中心特有的、经过基因筛选后孩子们发出的、过于“标准”的欢笑声,清脆悦耳,却像一把把细小的冰刀,反复切割着我紧绷的神经。

“最优解……”我喃喃地重复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维克多冰冷的逻辑像最坚硬的合金,而我那些关于痛苦的感知,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我捏紧了数据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该如何面对卡洛?如何告诉他,他儿子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宏大蓝图”里,只值一个冰冷的“驳回”印章?那个绿色的、搏动着的孢子囊,小苔压抑的呜咽,卡洛眼中燃尽希望后的死灰……它们在我脑中疯狂盘旋,与维克多那张大理石般的脸反复重叠、碰撞。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我走向通往安抚区的通道。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光洁的地板,而是粘稠的、冰冷的绝望。我甚至开始在心里默默演练那些烂熟于心的、虚伪的安抚话术——“积极意义”、“宝贵数据”、“未来方向”……每一个词都像裹着糖衣的毒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就在我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安抚区那扇熟悉的自动门映入眼帘时——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装满水的气球爆裂开的巨响,猛地撕裂了走廊里冰冷的平静!紧接着,是卡洛撕心裂肺的、完全变了调的咆哮,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惊骇,瞬间刺穿了所有的隔音屏障!

“小苔——!!!”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拔腿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育儿中心公共活动区的入口冲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血液冻结。

活动区明亮的灯光下,一片混乱。孩子们惊恐的哭喊声尖利地响起,几个穿着蓝色小制服的孩子吓得缩在角落。场地中央,卡洛半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小苔。小苔软软地趴在他手臂上,背对着我,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而卡洛——

他的脸上、脖颈上、前胸的旧工装上,溅满了大片大片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腥气的暗绿色粘液!那些粘液正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淌,滴滴答答落在地板光洁的白色合成材料上。卡洛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极大,眼白里布满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自己怀里的小苔,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小苔背上那个拳头大小的孢子囊,此刻只剩下一个破裂的、边缘不规则的暗绿色囊皮,像一个被暴力撑破的气球残骸,无力地耷拉着。破裂口处,还在缓缓渗出浑浊的液体,混合着一些更深的、类似植物组织碎屑的东西。小苔的身体每一次抽搐,都有更多这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物被挤压出来。

“孢子囊……爆了……”一个同样吓呆了的保育员喃喃地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爸爸……”小苔微弱得如同蚊蚋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恐惧,“疼……好疼……” 他小小的身体在卡洛怀里猛地一挺,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更多的粘液和深色碎屑涌了出来。

“啊——!!!” 卡洛仿佛被小苔这声微弱的呼唤彻底点燃了!他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了极致痛苦与狂暴怒火的咆哮!那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濒死嗥叫,震得整个活动区的空气都在嗡嗡作响!他脸上的绿色粘液被扭曲的表情撕裂,看起来狰狞无比。他猛地抱紧小苔,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蛮牛,不顾一切地朝着活动区通往内部办公区的安全闸门撞去!

“拦住他!快!” 安保系统的警报凄厉地拉响,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卫反应迅速,从侧面扑上来试图阻挡。

卡洛根本不管不顾!他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用尽全身力气,肩膀狠狠撞在一个警卫的胸口!那警卫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踉跄后退。卡洛没有丝毫停顿,借着冲势,抱着小苔,用他宽阔的后背,狠狠撞向另一个试图关闭的合金闸门!

“哐——!!!”

沉重的撞击声让人牙酸!卡洛的身体剧震,但他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撞开了那道需要身份验证才能开启的闸门!他脚步踉跄,却一步未停,抱着蜷缩在他怀里、被绿色粘液和痛苦覆盖的小苔,像一道裹挟着毁灭风暴的影子,直冲我的办公室方向!

“埃拉——!!!” 他的吼声如同惊雷,在狭窄的通道里炸开,“你们管这叫优化——?!!”

声音未落,他那沾满绿色粘液、因暴怒而扭曲变形的脸,以及他怀中那个背上血肉模糊、还在痛苦抽搐的小小身影,已经裹挟着一股腥风,猛地撞开了我办公室虚掩的门!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卡洛像一尊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魔神,站在门口,剧烈地喘息着。他脸上、身上的绿色粘液在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小苔背上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浑浊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团燃烧的炭火,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我僵在原地,手里的数据板“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的纹路蔓延开来,像一张绝望的蛛网。维克多那冰冷的“驳回”印章似乎还在眼前晃动,与小苔背上那个破裂的、流着脓血的创口重叠在一起。时间仿佛凝固了。走廊里,警卫沉重的脚步声和刺耳的警报声由远及近,像收紧的绞索。

卡洛的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落在地上那块碎裂的数据板上,他似乎瞬间明白了一切。那目光中的火焰没有熄灭,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们……” 卡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把我们当什么了?埃拉?”

他猛地转身,将办公室的门死死关上,用旁边一张沉重的金属椅子死死抵住!门外立刻传来警卫砸门的怒吼和撞击声,整个门板都在剧烈震动!

“看看他!”卡洛抱着小苔,转向我,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小苔微弱的呻吟像针一样刺着我的耳膜,“看看你的‘最优解’!看看你们的‘未来蓝图’!”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他只是一个孩子!他只想不疼!只想好好活着!你们……你们……”他哽咽了,巨大的悲愤让他几乎无法言语,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

就在这时,外面走廊里的混乱声响陡然升级!不再是单一的砸门声和警报,而是如同潮水般爆发的、无数人的哭喊、怒吼、尖叫!金属碰撞的刺耳刮擦声、重物倒地的闷响、玻璃碎裂的脆响……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狂暴的声浪,猛烈地冲击着办公室的墙壁和门板!连警卫砸门的声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大规模的混乱暂时淹没了!

暴动!这个词像闪电一样劈进我的脑海!育儿中心!是那些同样承受着“优化”失败痛苦的改造人孩子们和他们的家属!压抑太久的绝望和愤怒,被小苔这惨烈的一幕,彻底点燃了!

卡洛显然也听到了。他抵着门的身体一震,猛地回头看向那扇不断震动的门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悲壮的火焰取代。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气息奄奄的小苔,又猛地抬头看向我,那双被粘液和泪水模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奇异的信任?

“走!”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将怀里的小苔朝我递过来!动作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然。

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地伸出双臂。那个轻得不可思议、却沾满冰冷粘液和温热血液的小小身体落入我怀中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重量同时贯穿了我!小苔微弱地哼了一声,滚烫的泪水混着绿色的粘液蹭在我的制服上。

“带他走!离开这里!”卡洛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生命般的重量。他不再看我,猛地转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用他那宽阔的肩膀,像一头发狂的公牛,狠狠撞向那扇被警卫从外面猛烈撞击的合金门!

“砰——!!!”

合金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外猛地弹开!门外,是地狱般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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