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孢子囊在哭(二)

科里有个幻短篇合集

通道里已经挤满了人!穿着各色工装、满脸悲愤的家属,一些身体带着明显异变特征、神情惶恐或同样愤怒的改造人孩子,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正与试图维持秩序、挥舞着电击警棍的黑色警卫激烈地冲撞在一起!哭喊声、怒吼声、警棍击中肉体的闷响、电击的噼啪声……汇成一片狂暴的海洋!通道的应急灯不知被谁砸碎了,碎片散落一地,忽明忽暗的光线让眼前的混乱显得更加光怪陆离、触目惊心。

卡洛像一块投入激流的巨石,瞬间撞进了最混乱的战团!他用身体硬生生撞开了一个正用电击棍捅向一个老妇人的警卫,反手一拳狠狠砸在另一个警卫的护面罩上!他成了暴怒人群最前方的尖刀,用血肉之躯吸引着警卫最猛烈的攻击,硬生生在混乱中撕开了一道缝隙!

“走啊——!!!”他背对着我,在拳脚和警棍的间隙中,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的嘶吼。那吼声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却像烙印一样烫在我的灵魂深处。

没有时间思考了!怀里小苔的体温在快速流失,他的抽搐变得微弱。冰冷的粘液和温热的血浸透了我前襟的制服,粘腻而沉重。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猛地低下头,像一颗被绝望推动的子弹,顺着卡洛用身体撞开的、那条充满嘶吼与暴力的狭窄缝隙,一头扎进了外面狂暴混乱的人潮之中!

刺鼻的汗味、血腥味、还有某种电路烧焦的糊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我的感官。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咆哮和痛呼,身体不断被人群裹挟、推搡、撞击。我死死抱着小苔,将他小小的脑袋护在臂弯里,用肩膀和后背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和不知来源的撞击。眼前晃动着无数张因愤怒或恐惧而扭曲的脸,挥舞的手臂,闪烁着危险蓝光的警棍……混乱如同沸腾的泥沼,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我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抱着这个孩子,冲出去!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前方的光亮被混乱的人影切割得支离破碎。警卫的防线在愤怒的浪潮冲击下开始松动、后退。有人砸开了通往中心外层通道的紧急出口!一股带着外面城市微尘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外面!去外面!”有人嘶喊着。

人群像找到了宣泄口,更加疯狂地朝着那个方向涌去。我被这股洪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动。就在接近出口的混乱漩涡中,我猛地回头!

透过攒动的人头和挥舞的手臂缝隙,在通道深处那片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我看到了卡洛。

他高大的身影被至少四五个警卫死死围住!警棍如同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头上!他脸上那暗绿色的粘液被更多的、鲜红的血覆盖,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像一头陷入绝境的猛兽,依旧在咆哮、在挥拳,但动作明显变得迟缓而沉重。一个警卫绕到他身后,高高举起了闪烁着刺眼蓝光的电击警棍,狠狠戳向他的后颈!

“呃啊——!”卡洛的身体猛地一僵,剧烈地抽搐起来,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在警卫们的拉扯和推搡下,轰然向前扑倒!他的脸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那双曾经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眼睛,在倒下的瞬间,似乎还死死地、穿透混乱的人群,望向我这边……或者说,望向我怀里的小苔。

然后,他被几个警卫粗暴地拖拽起来,像拖走一袋沉重的垃圾,消失在通道更深的、被阴影吞噬的拐角。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怀中小苔微弱的气息拂过我的手臂,像风中残烛。我猛地扭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随着汹涌的人潮,撞开了那道通往“外面”的紧急出口!

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瞬间灼痛了我的眼睛。城市的喧嚣声浪扑面而来——悬浮车流的嗡鸣、远处广告牌的电子音效、人群日常的嘈杂……与身后通道里那炼狱般的混乱嘶吼形成了荒诞而残酷的对比。我们这群从地狱边缘挣扎出来的人,如同污浊的泥点,突然被抛洒在光洁明亮的巨大广场上。

广场上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满身血污粘液的暴动人群惊呆了!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仓皇后退,留下大片的空地。中心的安保力量反应极其迅速,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数辆涂装成冷酷黑灰色的重型防暴悬浮车如同钢铁巨兽,低吼着从不同方向包抄而来,封锁住所有可能的逃离路线。穿着全覆盖式黑色装甲、手持重型非致命武器的安保部队如同潮水般涌出,迅速列阵,冰冷的枪口和发射器对准了我们这群手无寸铁、伤痕累累的“暴民”。

完了。绝望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我。怀中小苔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我看着那些闪烁着幽冷光泽的武器,看着广场四周楼宇高处可能存在的狙击点,看着那些悬浮车顶升起的、用于投射声波或麻痹气体的发射装置……我们就像误入玻璃罐的虫子,无处可逃。

冰冷的广播声毫无预兆地在广场上空炸响,盖过了所有的喧哗与骚动。那声音经过电子处理,平稳、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俯视众生的冷漠,如同神祇的宣判:

“全体人员注意!放下任何物品!原地抱头蹲下!重复!放下任何物品!原地抱头蹲下!任何反抗行为将被视为对联邦基因优化法案的严重挑衅,安保部队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予以制止!为了公共安全与社会稳定,请立即服从指令!”

广播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砸在心上。我看着周围那些同样绝望的脸,看着那些不断逼近、闪烁着致命光芒的枪口,看着怀里气息奄奄、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的小苔……一种巨大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冲出地狱的悲壮。

我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去,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冰冷的合成石地面透过薄薄的制服裤传来寒意。我小心翼翼地将小苔放在膝盖上,尽量不触碰他背上那个可怕的创口。他小小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苍白的小脸歪向一边,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仿佛只是睡着了。我轻轻环抱着他,用身体为他挡住那些冰冷的视线和可能随时降临的“必要措施”。

广场上,越来越多的人在广播的威慑和武器的逼迫下,像被收割的麦子,一片片蹲伏下去。愤怒的咆哮渐渐被压抑的啜泣和绝望的沉默取代。只有防暴悬浮车低沉的引擎声和安保部队整齐划一、带着金属摩擦声的踏步声,如同送葬的鼓点,在死寂中敲响。

结束了。暴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澜,便被更强大的力量无情地抹平。

手腕上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一副沉重的磁力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我的双腕。我被两个面无表情的装甲警卫粗暴地架了起来。就在他们试图将小苔从我怀中强行分开的瞬间——

“别……”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执拗。我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那个冰冷的小身体更紧地贴在自己胸前,仿佛那是仅存的、对抗这个冰冷世界的最后一点温度。

警卫的动作顿了一下。其中一个似乎通过内部通讯请示了什么,几秒钟后,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再强行抢夺。只是粗暴地推搡着我向前,走向一辆敞开后舱门的黑色押运车。

在踏入那如同钢铁棺材般的车厢阴影前,我最后看了一眼混乱渐息的广场。卡洛被拖走的方向空无一人,只有地上几道被拖拽出的、模糊的暗红色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冰冷的车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时间在禁闭室里失去了意义。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惨白到刺眼的LED灯,二十四小时亮着,将狭小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人无所遁形。墙壁和地面都是冰冷的、吸音的浅灰色合成材料,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手腕上的磁力铐换成了更轻便的电子约束环,足以限制行动,却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食物是定量的营养膏和水。没有审讯,没有解释,只有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维克多那张冷漠的脸,小苔背上爆裂的孢子囊,卡洛最后那声嘶吼和倒下的身影……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在无休止的寂静中反复播放、切割着我的神经。每一次回忆,都让那冰冷的绝望更深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周。禁闭室光滑的墙壁上,无声地滑开一块面板,露出一个嵌入式的屏幕。屏幕亮起,自动播放着官方新闻频道的画面。没有声音,只有下方滚动着冰冷的文字。

画面里,是经过精心剪辑的片段:狼藉一片的育儿中心通道(刻意放大了被砸毁的公共设施),被制伏在地、神情“狰狞”的“暴徒”特写(大多是卡洛那样伤痕累累、眼神绝望的家属),装备精良、行动“克制”的安保部队……接着,画面切换到一个庄严肃穆的议会大厅。镜头聚焦在一位神情严峻、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议员身上。他对着话筒,嘴唇开合,义正词严。屏幕下方,白色的字幕冷酷地滚动:

【……基因优化中心恶性暴动事件已得到迅速、有效控制,充分彰显了联邦维护社会稳定与基因优化法案神圣权威的坚定决心……经最高优化委员会审议,为彻底杜绝此类因个体耐受性差异导致的不可控风险,保障优化进程的绝对安全与效率,《基因优化法案3.0》升级版将于即日起正式启动。新法案将引入更科学的群体适应性筛选标准,优化资源分配,确保每一份投入都指向人类更璀璨、更高效的未来……】

《基因优化法案3.0》……升级版……“更科学的群体适应性筛选标准”……“杜绝不可控风险”……

每一个冰冷的词语,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捅刺着我早已麻木的心脏。我看着屏幕上那个议员道貌岸然的脸,维克多那毫无波澜的“必要代价”、“最优解”仿佛在他身后重叠。所谓的“升级”,所谓的“筛选标准”,剥开那层冠冕堂皇的科技外衣,露出的就是赤裸裸的清除!清除那些像小苔一样“不合格”的“损耗品”,清除卡洛那样“不稳定”的“麻烦源”!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的味道。胃里翻江倒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眩晕。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惨白一片。

新闻画面还在继续,展示着“优化”成功的典范——那些健康、漂亮、智能超群的新一代改造人儿童,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奔跑、学习。旁白充满赞美,仿佛在歌颂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

而小苔呢?卡洛呢?那些在暴动中倒下、被拖走的人呢?他们成了“升级”路上必须被抹去的污点,成了新法案启动时,被踩在脚下的、无声的祭品。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我颓然地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荒诞和冰冷的极致愤怒与绝望。

就在这时,指尖在囚服粗糙的裤袋边缘,触碰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硬中带软的凸起。非常小,几乎感觉不到。

我一怔,停止了颤抖。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探入口袋深处。指尖触碰到那个小东西——它被折得很小,很扁,似乎藏了许久。

我轻轻地将它掏了出来,放在掌心。

那是一个用某种极其坚韧、带着天然纤维感的草叶编织成的小小蒲公英。只有指甲盖大小,编织得却很精巧,圆圆的绒球,下面还带着一根细细的茎秆。绒球已经有些压扁了,几根细小的白色冠毛顽强地伸展着,在禁闭室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脆弱却固执的生命力。

是小苔。

一定是小苔。只有他,那个背上长着痛苦孢子囊、被“优化”抛弃的孩子,才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无尽的疼痛和恐惧中,偷偷地、安静地,为那个唯一曾对他流露过一丝温情的“安抚社工”,留下这样一份微不足道、却又重逾千斤的礼物——一颗蒲公英的种子。

冰冷的、坚硬的绝望外壳,在这一瞬间,被掌心这枚小小的、柔软的植物彻底击碎了。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那残酷的新闻画面,滴落在掌心那团洁白柔软的冠毛上。

我蜷缩在冰冷的囚室角落,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蒲公英,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攥着的是这个冰冷世界最后一丝余温,也是唯一能刺穿这无边绝望的、微弱的芒刺。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囚服粗糙的布料上,洇开深色的斑点。掌心的蒲公英冠毛被泪水沾湿,沉重地贴在皮肤上,那点洁白的生机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维克多的脸,新闻里议员开合的嘴唇,卡洛被拖走时额头磕在地板上的闷响,小苔背上爆裂的孢子囊……无数画面碎片在泪光中旋转、切割。每一次切割,都带来更深的窒息感。基因优化法案3.0……升级……筛选……清除。冰冷的词语在脑中反复碾轧。原来,从始至终,我们都只是庞大计算程序里一串待处理的冰冷字符。疼痛、哭喊、父亲眼中的火焰、孩子最后的礼物……这些血肉的温度,在“最优解”的天平上,轻如尘埃。

我慢慢摊开汗湿的掌心,那枚小小的蒲公英躺在生命线交错的中央。几根被泪水打湿的冠毛黏在一起,但仍有几丝倔强地翘起,指向囚室唯一的光源——那盏惨白刺眼、象征永恒禁锢的LED灯。

人类璀璨高效的未来?我扯动嘴角,尝到泪水的咸涩和铁锈般的血腥。那未来,是用多少小苔的孢子囊、多少卡洛的脊梁、多少无声的蒲公英,一层层垫高的祭坛?

我将那枚小小的蒲公英,轻轻按在胸口,紧贴着心脏狂跳的位置。粗糙囚服下的皮肤,感受到它微小却无比清晰的轮廓。这微弱的搏动,是深渊里唯一不肯熄灭的磷火。

窗外,新法案启动的号角,想必正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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