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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消逝中永恒

瑞士苏黎世的春天比许暖想象的还要冷。

  医院走廊的窗户上凝结着薄霜,许暖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她搓了搓冰凉的手指,目光再次落在手术同意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上。"手术风险"、"可能并发症"、"死亡率"等字眼像刀子一样刺眼。

  “许小姐,您考虑好了吗?"主治医生霍夫曼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问道。

  许暖望向病床上的程陌。他比一周前刚到瑞士时更加消瘦,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但眼睛却亮得惊人。他微微点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我们做。"许暖签下名字,笔迹比平时潦草许多。

  霍夫曼医生接过文件,推了推眼镜:"手术安排在明天上午八点。今晚我们会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他顿了顿,"我必须再次强调,手术成功率只有35%左右,而且即使成功,恢复过程也会非常艰难。"

  “我们明白。"程陌平静地说,手指轻轻摩挲着蓝色笔记本的封面——《永恒的温度》已完成的部分。

  医生离开后,病房陷入沉默。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柔地覆盖着这座陌生的城市。许暖帮程陌调整枕头高度,注意到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疼吗?"她轻声问,擦去那些汗水。

  程陌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只是有点紧张。"他指向床头柜上的蓝色笔记本,"能帮我拿一下吗?"

  许暖把笔记本递给他。程陌翻开最后一页,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是一份乐谱,标题写着《永恒的温度——终章》,日期是昨天。

  “我完成了,"程陌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昨晚最后几个小节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就像...顿悟。"

  许暖接过乐谱,虽然读不懂复杂的音符,但她能感受到这份作品的重量:"太棒了!等你康复了,一定要在音乐厅首演。"

  程陌微笑着看她,眼神温柔而复杂:"许暖,我想请你保管它。它和我的心一样,都在你手里了。"

  许暖把乐谱小心地放回笔记本,强忍泪水:"别说得像交代后事一样。你会好好的,然后亲自弹给我听。"

  程陌没有回应,只是凝视着窗外的雪。阳光透过云层,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小时候,"他突然说,"经常幻想自己是个健康的孩子。能跑能跳,能和朋友踢足球,能在雪地里打滚。"他苦笑一下,"现在连走路都成了奢望。"

  许暖握住他冰凉的手:"手术后你会好起来的。霍夫曼医生说新技术可以修复肺动脉..."

  “许暖,"程陌打断她,声音异常坚定,"无论明天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来瑞士。不后悔遇见你,不后悔爱上你。"

  许暖的眼泪终于落下:"别这样说...好像..."

  “好像我要告别?"程陌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许暖把脸埋在他胸前,闻着消毒水和他特有的雪松香气混合的味道。程陌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柔得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曲子。

  “我有个请求,"许久,程陌轻声说,"可能很任性..."

  “什么?"

  程陌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绒盒,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枚古朴的银戒指,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想...在手术前,把它戴在你手上。"

  许暖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她看着那枚在病房灯光下闪烁的戒指,又看向程陌苍白的脸和湿润的眼睛。

  “你是说..."

  “嫁给我,许暖。"程陌的声音轻却坚定,"即使只有一天,即使只有一小时,我也想成为你的丈夫。"

  许暖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但她清楚地看到程陌眼中的爱和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失去她的恐惧,对未知明天的恐惧。

  “好。"她简单而坚定地回答,伸出手指。

  程陌的手抖得太厉害,几乎无法把戒指套上她的手指。最后许暖自己完成了这个动作,然后俯身吻了他。他的嘴唇冰凉而干燥,但回应她的方式让她心碎——那么小心翼翼,那么珍惜,仿佛这是最后一个吻。

  “我们需要见证人。"程陌微笑着说,眼角有泪光闪烁。

  许暖找来值班护士和一位会说英语的住院医生。他们在病房里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没有鲜花,没有音乐,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作为背景音。程陌坚持从病床上坐起来,许暖扶着他,感受到他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

  “我愿意。"程陌说这三个字时,监护仪上的心率线剧烈波动。

  “我愿意。"许暖回应,声音在"无论健康疾病"的部分微微发抖。

  护士感动得抹眼泪,医生则专业地关注着程陌的生命体征。仪式结束后,程陌精疲力竭地躺回床上,但眼睛亮得像星星。

  “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了,"他轻声说,"至少在这一刻,我拥有了全世界。"

  许暖把戴着戒指的手贴在唇边:"你会拥有更多时刻。无数个。"

  夜深了,程陌在药物作用下渐渐入睡。许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雪和偶尔闪过的车灯。戒指在她手指上沉甸甸的,不仅是物理重量,更是它所代表的一切。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教授发来的消息:「手术前我想来看看程陌,方便吗?」

  许暖回复了同意,然后继续守夜。程陌在睡梦中不时皱眉或轻声呓语,她一次次抚平他的眉头,直到自己也迷迷糊糊地睡着。

  “许暖。"

  一个温和的声音唤醒了她。许暖抬头,看到陈教授站在床尾,手里拿着一束白色小花。

  “他睡着了吗?"陈教授轻声问。

  许暖点点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窗外,黎明的微光开始渗透夜色。

  陈教授把花放在床头柜上:"瑞士的高山雪绒花,据说能带来好运。"他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慈爱地看着熟睡的程陌,"他小时候每次比赛前,都会紧张得睡不着觉,我就给他讲音乐家的故事分散注意力。"

  许暖微笑:"有用吗?"

  “有时候。"陈教授也笑了,"有一次在肖邦比赛前,他紧张得手指冰凉,我就告诉他,肖邦本人演出前也会紧张得呕吐。结果他更害怕了,问我如果弹不好会不会也呕吐。"

  两人轻声笑起来。程陌在睡梦中动了动,但没有醒来。

  “他会挺过来的,"陈教授突然严肃地说,"这孩子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坚强。十二岁那年医生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他却偷偷练琴到手指流血,说要完成母亲的心愿。"

  许暖看着程陌瘦削的脸庞:"他总说答应母亲完成那部协奏曲...为什么这么执着?"

  陈教授叹了口气:"程陌的母亲林悦是位天才钢琴家,但因为时代原因没能实现国际演出的梦想。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程陌身上,甚至在癌症晚期还坚持陪他练琴。《永恒的温度》原本是她的创作,只完成了开头就病重了..."

  许暖想起程陌电脑上那些深夜录制的教学视频,想起他说"音乐是我们永恒的联结"时的表情。现在她终于理解了这种执着的根源——不仅是艺术追求,更是对母亲的爱的延续。

  护士进来做术前准备,谈话中断。程陌被轻轻唤醒,看到陈教授时明显怔了一下,然后露出真心的笑容。

  “老师...您来了。"

  陈教授握住程陌的手:"当然要来。我还要听你弹完那部协奏曲呢。"

  医护人员推着程陌的病床前往手术区,许暖和陈教授跟在后面。走廊似乎无限延伸,许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在手术室门前,程陌紧紧抓住她的手。

  “许暖,"他的声音因紧张而紧绷,"如果...如果我下不来..."

  “没有如果。"许暖打断他,俯身吻他的额头,"我会在这里等你,我的丈夫。"

  程陌的眼睛湿润了,但他点点头,松开她的手。手术门关闭的那一刻,许暖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陈教授及时扶住她,带她到等候区坐下。

  “三十五 percent,"许暖盯着手术门上的红灯,机械地重复医生的话,"三十五 percent的成功率..."

  陈教授递给她一杯咖啡:"程陌小时候第一次比赛,获胜概率大概也是这么低。知道他是怎么赢的吗?"

  许暖摇头。

  “他把其他选手都想象成南瓜。"陈教授微笑,"认真的。我告诉他,如果紧张,就想象观众都是南瓜。结果他拿了第一名,后来每次比赛前都要求我确认'南瓜们'就位了。"

  许暖勉强笑了笑,感激陈教授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但每一个经过的医护人员脚步声都让她的心跳加速,每一次手术门开合都让她几乎跳起来。

  五小时过去了。许暖的咖啡早已冷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蓝宝石戒指。陈教授去外面接了三次电话,每次回来都带着更凝重的表情。

  第六个小时,手术门终于打开。霍夫曼医生走出来,手术帽和口罩上沾着汗水和血迹。许暖跳起来,双腿因久坐而发麻,差点摔倒。

  “医生...?"

  霍夫曼摘下口罩,露出疲惫但满意的微笑:"手术比预想的成功。肺动脉重建很顺利,右心功能也开始改善。"

  许暖的世界突然亮了起来,她抓住医生的手臂:"他...他会好起来吗?"

  “恢复期很长,但年轻人生命力顽强。"霍夫曼拍拍她的手,"现在他在恢复室,两小时后可以短暂探望。"

  许暖转向陈教授,两人眼中都有泪光。三十五 percent的希望,他们赌赢了。

  两小时后,许暖穿着消毒服站在恢复室里。程陌躺在各种仪器中间,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但呼吸平稳有力。当她握住他的手时,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程陌?亲爱的,能听到我说话吗?"

  程陌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涣散但逐渐聚焦。他的嘴唇干裂,试图说话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别说话,"许暖轻抚他的脸,"手术很成功,你做得很好。"

  程陌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微微抬起手,虚弱地碰了碰许暖手指上的戒指,然后闭上眼睛,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接下来的两周像一场梦。程陌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让医生们都感到惊讶。他从重症监护转到普通病房,能坐起来自己吃饭,甚至开始在物理治疗师的帮助下短时间行走。

  “看来爱情比药物更有效。"霍夫曼医生查房时开玩笑说。

  许暖每天陪在程陌身边,给他读书,帮他按摩因长期卧床而僵硬的四肢,甚至偷偷把他的蓝色笔记本带进病房——虽然医生禁止他过早用脑。

  “我想修改终章的结尾,"程陌翻看着乐谱,"这里转调可以更明亮些,就像...手术后的天空。"

  许暖笑着吻他的脸颊:"等你好一点再改。现在专心恢复。"

  程陌握住她的手:"许暖,我在想...如果恢复顺利,也许明年春天可以在音乐厅举办首演。你来做我的翻谱员怎么样?"

  许暖的心因这个"明年春天"而雀跃。程陌在规划未来,这意味着他开始相信未来。

  “我会是最糟糕的翻谱员,"她笑着说,"可能会因为听入迷而忘记翻页。"

  程陌也笑了,虽然笑容因胸口疼痛而有些扭曲:"那我们就多排练几次。每天早晨第一件事,每晚最后一件事..."

  他们沉浸在这样的小计划中,仿佛疾病只是暂时的阴霾,而前方有无数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等着他们。程陌甚至开始设计音乐会海报,在纸巾上画草图,坚持要在作曲家名字旁加上"献给F"的小字。

  “F?"许暖好奇地问。

  “许暖的F,永恒的F。"程陌吻了吻她的手指,"我的妻子,我的 muse,我的救赎。"

  许暖脸红着接受这个称呼。在瑞士的春日阳光下,死亡似乎已经远离,剩下的只有音乐和爱,以及无数个即将到来的明天。

  出院前一天晚上,程陌的精神特别好。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苏黎世的夜景,突然说想弹钢琴。

  “再等几周,"许暖劝他,"医生说你胸骨还没完全愈合。"

  程陌叹了口气,但没坚持。他拿起床边的小录音机——医院音乐治疗部借给他们的,按下录音键。

  “我想录个声音日记,"他解释道,"记录这段...重生之旅。"

  许暖微笑着看他对着小机器说话,声音温柔而充满希望。这是手术后的程陌,活着的程陌,她的丈夫程陌。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曾经笼罩在他们头上的死亡阴影。

  “今天是我和许暖结婚的第18天,"程陌对着录音机说,"也是我获得新生的第17天。明天我们就要出院了,开始真正的婚姻生活..."他看向许暖,眼中盛满爱意,"我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如此幸福。"

  许暖走过去,依偎在他肩头。录音机继续运转,记录下两人的呼吸声、窗外的车鸣声、远处教堂的钟声。这些平凡的声音,此刻却比任何音乐都美妙。

  “回家后第一件事想做什么?"许暖问。

  程陌想了想:"弹钢琴给你听。然后...开始筹备音乐会。"他轻触胸口的伤疤,"霍夫曼医生说六个月后我就能恢复正常活动了。春天...我们要在春天举办首演。"

  许暖点点头,已经在想象那个场景——程陌在舞台上,灯光照在他身上,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而她坐在第一排,手指上戴着那枚蓝宝石戒指。

  “然后我们去旅行,"程陌继续说,声音因兴奋而提高,"维也纳、巴黎、佛罗伦萨...所有音乐之都。你要陪我拜访每一位我崇拜的钢琴家..."

  “好。"许暖答应着,尽管她知道这样的旅行对刚康复的心脏病人来说太过劳累。但此刻,就让程陌做梦吧,让他们的未来充满无限可能。

  夜深了,程陌渐渐困倦。许暖帮他回到床上,关掉录音机。在熄灯前,程陌突然拉住她的手。

  “许暖,谢谢你。"他认真地说,"谢谢你坚持要我来瑞士,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许暖俯身吻他:"永远不必谢我,丈夫。"

  灯灭了,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在病床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程陌的呼吸渐渐平稳,许暖守在一旁,听着那规律的声音,像听一首安眠曲。

  三十五 percent的希望,他们赌赢了。明天,他们将一起回家,开始全新的生活。许暖轻轻抚摸蓝宝石戒指,微笑着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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