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站在楼梯中段,手随意地搭在深色的木质扶手上。他没穿校服,一身质地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身形挺拔瘦削。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看进骨骼深处。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银光闪闪的手术刀,修长的手指动作灵活而稳定,刀锋在他指尖翻飞旋转,折射着水晶吊灯冰冷的光点,像一条随时准备噬人的毒蛇。
夏念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对尖锐的器械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尤其是在这种非工作环境下。左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下移,扫过她因为刚才疾驰而略显凌乱的发丝,最后定格在她还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微微发白的脸上。
他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与其说是笑意,不如说是一种专业性的评估。
“脸色不太好。”左航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像在陈述一个病理现象,“心跳过速,呼吸浅快,典型的肾上腺素飙升后遗症。苏新皓那疯子又带你飙车了?”
他迈步走下楼梯,手术刀在他指尖停止了旋转,被他稳稳地捏住刀柄。他走到夏念雪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夏念雪垂下眼,避开他过于直接的注视,只轻轻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左航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朝她走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夏念雪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消毒水和某种冷冽草药的气息。他捏着手术刀的手抬起,刀尖并非指向她,但那冰冷的金属光泽足以让人神经紧绷。
“解剖学得不错?”他忽然问,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夏念雪猛地抬眼,撞进他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他怎么知道?她的专业选择,应该只有家族内部极少数人清楚。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依旧发不出声音。
左航看着她瞬间变得警惕又带着一丝慌乱的眼神,嘴角那点细微的弧度似乎扩大了些许,但眼神依旧冰冷。他手腕一转,那柄小巧锋利的手术刀在他掌心灵巧地翻了个面,刀柄朝着夏念雪的方向递了过来。
“正好,”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今晚我有个私人标本需要处理。来当我的助手。”
刀柄就在眼前,冰冷的金属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夏念雪盯着那截银色的刀柄,指尖在身侧蜷缩了一下,又松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水晶吊灯低微的电流声和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她需要这份“安静”?眼前这个拿着手术刀、眼神像能解剖灵魂的医生,和他口中那个“私人标本”,显然和“安静”毫不沾边。
就在她几乎要被那股无形的压力逼得后退一步时,另一个方向传来轻快的、带着点跳跃感的脚步声。
“哟!这么热闹?”
那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瞬间冲散了左航带来的冰冷压迫感。
夏念雪几乎是本能地循声侧过头。
张极正从客厅另一侧的旋转楼梯上蹦跳着下来。他没穿鞋,赤着脚,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却轻盈得像一片羽毛。他只穿着宽松的黑色运动裤和一件同样宽松的白色背心,露出流畅漂亮的肩颈线条和手臂肌肉。头发微卷,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脸上带着运动后健康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像落进了星星。
他几步就滑到了夏念雪和左航之间,动作自然得像一阵风,巧妙地隔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他先是好奇地看了看左航手里那柄还没收回去的手术刀,又转向夏念雪,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露出一个大大的、阳光灿烂的笑容。
“小雪姐姐脸色怎么这么白?被左航哥吓到了?”他语调轻松,带着点调侃,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根本不存在。他自然地伸出手,指尖温热,轻轻碰了碰夏念雪微凉的手腕,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别理他,他就喜欢吓唬人。左航哥,你那冷冰冰的刀子和标本,留着吓唬医学院的学弟学妹吧,别欺负我们家小雪姐姐。”
他转向左航,笑嘻嘻地说着,语气熟稔又带着点撒娇般的抱怨。
左航镜片后的目光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扫了张极一眼,又瞥了一眼依旧沉默的夏念雪,手腕一翻,那柄小巧的手术刀无声无息地滑进了他家居服的袖口里,消失不见。他没再说话,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重新走上了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二楼的走廊阴影里。
那股冰冷的压力随着他的离开骤然消散。
夏念雪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一点。
“好啦,吓人的家伙走啦!”张极的声音带着点小得意,他转过身,重新面对夏念雪,笑容依旧明亮,带着能融化冰雪的温度。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有力,带着常年练舞形成的茧。
“别一个人缩着啦,多没意思。”他眼睛弯弯的,像盛着蜜糖,“我刚编了段新舞,总觉得有个地方节奏不太对,你来帮我听听?”
他语气轻快,带着邀请和一点点期待,眼神清澈真诚,让人很难拒绝。不等夏念雪回答,他温热的手已经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
他的触碰和刚才苏新皓那种带着强制性的拖拽完全不同,也不同于左航手术刀带来的冰冷威胁。张极的手很暖,力道很轻,带着一种舞蹈者特有的柔韧和引导感。
夏念雪几乎是被他牵引着,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向客厅旁边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厚重木门。张极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木地板、汗水气息和隐约音乐节奏的空气扑面而来。
地下室里空间开阔,一整面墙都是镜子,映出他们两人的身影。另一面墙装着巨大的落地窗,此刻窗帘半开,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角落里的专业音响正播放着一段节奏复杂、带着异域风情的鼓点音乐,声音开得不大不小。
张极松开她的手,赤着脚走到音响旁,手指在触控面板上飞快地点了几下。音乐声停了下来,他转过身,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整个人被夕阳的暖光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就这里。”他拍了拍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笑容纯粹而热烈,“帮我看看,我总觉得这个衔接动作不够流畅。”
他后退两步,站定,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捕捉刚才中断的音乐节奏。几秒钟后,他身体猛地一动!
没有预热,没有铺垫,整个人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控制力。一个高难度的、带着强烈爆发感的旋转接大跳,身体在空中划出充满力与美的弧线,落地时却轻盈无声,如同羽毛飘落。紧接着是流畅到不可思议的地板动作,肩背、腰腹、手臂、腿部,每一块肌肉都像拥有独立生命般精准运作,配合着无声的鼓点,演绎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节奏。他的动作时而疾如闪电,充满野性的力量感;时而又柔若流水,带着缠绵悱恻的细腻情感。
夏念雪靠在门边的墙上,静静地看着。夕阳的金辉在他舞动的身体上流淌,汗水随着剧烈的动作飞溅开细小的光点。她紧绷的神经,在苏新皓带来的速度眩晕和左航的手术刀寒光之后,竟奇迹般地在这种纯粹而充满生命力的律动中,一点点松懈下来。空气里似乎只剩下他舞步带起的风声和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一段激烈的组合动作结束,张极以一个充满张力的定格姿态收尾,胸膛微微起伏。他转过头,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期待地看向夏念雪:“怎么样?那个旋转后的连接,是不是有点拖?”
夏念雪看着他充满活力的样子,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嗒。”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从楼梯口传来。
像是什么东西轻轻搁在了木扶手上。
夏念雪和张极同时循声望去。
张泽禹不知何时站在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他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硬皮速写本,一支炭笔被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笔尖轻轻点在本子上。他斜倚着楼梯的木质扶手,姿态放松,目光却像带着钩子,牢牢地锁在夏念雪身上。
夕阳的光线从地下室高处的窄窗透进来一些,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优越的鼻梁和下颌线,另一半脸则隐在楼梯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着,专注得近乎锐利,在夏念雪和张极之间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夏念雪身上,尤其在她因为刚才被张极拉着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那线条清晰的锁骨上——停留了格外久。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地下室里只剩下张极还未平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