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殿的夜晚总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静谧。像是被谁按下了静音键，连风穿过回廊的声音都变得格外轻，轻得像叹息，缠绕着哥特式穹顶垂下的水晶灯，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乔祠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手里捧着那本关于“双生印记”的古籍。封面是深棕色的皮质，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指尖划过凹凸的烫金纹路时，能感觉到时光沉淀的厚重。可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今夜的满月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像一枚被匠人反复打磨过的玉盘，清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与墙角烛火的暖黄交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将整个房间笼在一片虚实难辨的光晕里。
白天狼族的闯入像一颗石子，在她心里激起的层层涟漪到现在都没平息。她虽躲在藏书室，却清晰地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银矛划破空气的锐响，某种野兽般的嘶吼，还有吸血鬼卫兵低沉的喝斥。后来她扒着窗缝偷偷看了一眼，只瞥见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身影，身手凌厉得像道影子，那双望向她的眼睛里，带着狼族特有的野性红光，像在审视一件稀有的猎物。而朴灿烈回来时，下颌线绷得死紧，银眸里的冷冽几乎要凝成实质，她不用问也知道，这场冲突背后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狼族为什么要找我？”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过分的安静。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轮饱满的月亮上，月晕泛着淡淡的金边，美得有些不真切。
朴灿烈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他换了件黑色的丝绒睡袍，领口松垮地敞开，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烟身是深棕色的，与他银灰色的眸子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说这是从人类世界学来的习惯，吸血鬼本不需要这些，可他偶尔会这样坐着，指尖捻着雪茄，像在思考什么，周身的气场会柔和许多，少了些首领的凌厉，多了些属于“朴灿烈”的温度。
听到她的话，他抬眸看了过来。银眸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像淬了冰的湖面，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因为你是预言家。”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吸血鬼特有的磁性，在安静的房间里荡开，“暗世界的传说里，预言家能窥见未来，足以影响各族的兴衰。狼族和我们吸血鬼是宿敌，自然不希望你站在我这边。”
“可我什么都不会。”乔祠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抚摸着手心的印记。那藤蔓状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银光，像有生命般轻轻搏动。“除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幻境，我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他们到底在期待我预言什么？是谁会赢，谁会输吗？”
朴灿烈沉默了。他看着她纤瘦的侧影，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连带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显得格外清晰。她的手腕上还留着一点红痕——那是白天翻书时被书页边缘划伤的，很小的一道口子，此刻却像根细针，扎在他的心上。她那样脆弱，像株需要小心呵护的白蔷薇，却被命运不由分说地推到了暗世界的风暴中心，成了各方势力觊觎的目标。
他想说些什么。想说“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我会保护你”，想说“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涩意堵住。他比谁都清楚，预言家的宿命从不是“被保护”，尤其是当她的印记与“双生”二字纠缠在一起时。三百年前的教训，已经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你的预言不是‘莫名其妙’的。”他换了个话题，指了指她手里的书，“上面有写关于预言触发的条件吗？”
乔祠摇摇头，把书往他那边递了递：“大多是晦涩的符号，像甲骨文一样，我根本看不懂。只零星提到‘血脉觉醒时，预言自现’，可我爸妈都是普通的上班族，我怎么可能有什么特别的血脉？”
她说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一个图案——那是一个与她手心印记几乎一致的藤蔓图腾，只是图腾的末端，缠绕着一对银色的翅膀，像某种古老的封印。就在指尖触碰到纸面的瞬间，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炽烈起来，像有无数道银线穿透玻璃，带着微凉的触感，直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乔祠的身体猛地一僵。
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眼前的房间开始旋转、模糊，烛火的光晕扭曲成诡异的螺旋状，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低语，像有无数人在她耳边说话，语种古老而陌生，明明每个音节都清晰，却拼不成能听懂的句子。她想抓住什么，手却软软地抬不起来，只能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拖入更深的漩涡。
“乔祠？”朴灿烈察觉到她的异常，立刻起身走过去。他的动作极快，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她面前，伸手想扶她，却在距离她半尺远的地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那力量带着淡淡的银光，像一层柔软的屏障，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
他看着她的瞳孔渐渐失去焦距，原本清亮的眸子变得空洞而茫然，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光——那是预言降临的征兆，他在朴宥拉身上见过一次，时隔三百年，依旧清晰得让他心惊。
乔祠的嘴唇开始翕动，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像跨越了时空的回响，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
“满月之夜，双生睁眼……”
朴灿烈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连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银眸死死地盯着乔祠，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节抵在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双生”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尘封已久的记忆，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疼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乔祠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身体随着某种无形的韵律轻轻晃动，声音忽高忽低，带着一种不属于她的、古老而神秘的韵律，像是在转述神明的旨意：
“一半救赎，一半毁灭……”
“当银眸染血，当印记成链，沉睡的血脉将撕裂长夜……”
“选择在左手，代价在右手，终局的齿轮，自此刻转动……”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笼罩着乔祠的银光骤然散去，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她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身体一软，向后倒去。朴灿烈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连唇瓣都失去了血色，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濡湿了他的睡袍。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显然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可她手心的印记却在这时变得滚烫，藤蔓状的纹路泛着与月光同源的银红色，像有生命般轻轻蠕动，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搏动，与他的心跳奇异地呼应着。
朴灿烈抱着她的手臂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恐惧——一种深埋了三百年，几乎要被他遗忘的恐惧，此刻正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垂着，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银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震惊，有痛苦，有悔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
“满月之夜，双生睁眼……”
这句话像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盘旋，反复撞击着他的神经。他太熟悉这背后的含义了——那是三百年前，白女巫长老对他妹妹朴宥拉做出的预言，一字不差。
宥拉也是双生血脉，一半是纯血吸血鬼，一半是拥有预知能力的人类。当年也是这样一个满月夜，她的血脉彻底觉醒，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冲撞，却因为无法控制，最终陷入暴走，徒手撕碎了三位吸血鬼长老，被整个族群视为异端。最后是他亲手将银匕首刺入她的心脏，看着她脖颈上的印记一点点失去光泽，那双和他一样的银眸里，盛满了绝望的哀求：“哥，别让下一个‘双生’重蹈覆辙……”
那时他还不明白，“下一个双生”指的是谁。他以为宥拉是独一无二的，是命运偶然的错误。直到三天前，在那条阴暗的巷子里，他看到乔祠手心的印记，看到她在幻境中与红眸的自己对视，看到她看向自己时，眼底那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熟悉感，他才隐约猜到了命运的轨迹。
而刚才的预言，无疑印证了他的猜想。
“双生睁眼”——乔祠体内的吸血鬼血脉，正在觉醒。或许就在这个满月之夜，或许就在下一个。
“一半救赎，一半毁灭”——她将面临和宥拉一样的抉择，是学会掌控力量，成为平衡暗世界的救赎者？还是被力量吞噬，成为失控暴走的毁灭者？
朴灿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低头，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乔祠手心的印记，那里的温度烫得惊人，仿佛在灼烧他的指尖，也灼烧着他早已沉寂的灵魂。
他一直以为，保护乔祠，就是不让她被狼族或黑女巫伤害，就是将她护在永夜殿这个安全的堡垒里。可现在看来，最大的危险，或许来自她自己体内那股正在苏醒的力量，来自那个关于“双生”的、被诅咒的宿命。
“对不起……”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带着一丝连他都唾弃的脆弱，“是我把你卷进来的。”
如果不是他在巷子里救下她，如果不是把她带回永夜殿，如果不是让她接触到这些关于暗世界的秘密，或许她的血脉不会觉醒得这么快，或许那个残酷的预言永远不会应验。她可以像个普通女孩一样，画画，逛街，在阳光下大笑，不用背负这些沉重的过往和未知的恐惧。
可世上没有如果。命运一旦开始转动，就再也停不下来。
乔祠在他怀里动了动，眉头微蹙，像是做了什么不安的梦，嘴里轻轻哼唧了一声，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她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腕，带着人类特有的温热，与他冰冷的体温形成鲜明的对比，像一缕微弱的光，试图驱散他周身的寒意。
朴灿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翻涌。他小心翼翼地将乔祠抱到床上，为她盖好丝被，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掖被角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脸颊，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那些汹涌的情绪突然就平静了些许。
他坐在床边，凝视着她沉睡的脸庞。月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更脆弱，也更……让他无法放手。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蜷缩在垃圾桶旁，像只受惊的小猫，却还是用尽全力瞪着他，眼底藏着一丝倔强。短短几天，她已经从最初的恐惧，变成了现在的迷茫与挣扎，可那份藏在骨子里的韧性，却从未变过。
“不管是救赎还是毁灭，”他轻声说，银眸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像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他想起三百年前，他没能护住宥拉。他眼睁睁看着她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听着她最后一声“哥”消散在火海里，那种无力感和悔恨，成了他永恒的梦魇，刻在骨血里，午夜梦回时总会将他惊醒。
这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朴灿烈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轮依旧饱满的满月。银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地板上，像一道孤独而决绝的剪影。
他需要做些准备。需要找到压制血脉暴走的方法，哪怕是动用吸血鬼族最禁忌的禁术；需要查清楚当年宥拉的真相，那些被尘封的卷宗里，一定藏着他不知道的细节；需要彻底清除那些觊觎乔祠的势力——包括狼族，包括那个躲在暗处的黑女巫，甚至包括吸血鬼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长老，谁要是敢伤害她，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对方付出代价。
他抬手，指尖划过窗棂上冰冷的花纹，那里还残留着月光的温度。指腹下的木质纹路凹凸不平，像某种古老的契约。
“双生睁眼……”他低声重复着这句预言，银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猩红，快得像错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那就让我看看，这一次，命运会站在哪一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乔祠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安宁。窗外的满月渐渐西斜，清辉依旧，却仿佛带着一种倒计时般的压迫感，笼罩着永夜殿，也笼罩着沉睡中的预言家，和那个决心要改写宿命的吸血鬼首领。
有些故事，从预言出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走向惊心动魄的远方。而属于乔祠和朴灿烈的故事，才刚刚掀开最危险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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