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殿的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晃,将乔祠蜷缩在沙发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裹着厚厚的羊绒毯,指尖却依旧冰凉,连呼吸都带着白雾,像寒冬里呵出的气。
距离满月只剩最后一夜。
窗外的月光已经开始变得炽烈,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地板上,凝成一道道银亮的光带,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乔祠盯着那些光带,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身体里却像揣着一块冰,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又冷了?”
朴灿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他一贯的低沉。他手里端着一杯热可可,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银灰色的眸子。
乔祠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往毯子深处缩了缩,“好像比昨天更冷了,暖气好像没起作用。”
朴灿烈走过来,将热可可递到她手里。杯身的温热透过掌心传来,却像是隔了一层冰,怎么也暖不透。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刺骨,让他的眉头瞬间蹙紧。
“体温又降了。”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叫医生来看看?”
“不用。”乔祠摇摇头,捧着热可可小口啜饮,甜腻的热流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身体里的寒意,“我觉得不是生病。”
她顿了顿,眼神有些恍惚地看向窗外:“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醒过来。”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朴灿烈的神经。他看着她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猩红——快得像错觉,却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他知道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自从三天前乔祠做了那个关于“月光嘶吼”的梦,她的身体就开始出现各种异常。起初只是偶尔的畏寒,后来发展成持续性的体温骤降,即使裹着三层毯子,也能看到她手臂上泛起的细密鸡皮疙瘩。
更让他心惊的是,昨天晚餐时,厨房端来的牛排只煎到五分熟,乔祠盯着盘子里带血的肉,喉结竟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近乎贪婪的渴望。
那一刻,朴灿烈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吸血鬼血脉,正在苏醒。
“朴灿烈,”乔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放下热可可,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毯子的流苏,“我好像……又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了。”
“是什么?”朴灿烈在她身边坐下,身体微微前倾,银眸里写满了警惕。
“很混乱。”乔祠皱着眉,像是在努力拼凑破碎的画面,“有血,很多血……还有獠牙,闪着光的獠牙……好像有人在追我,又好像……我在追别人。”
她的预言从未如此混乱过。以往的画面虽然模糊,却总有清晰的脉络,可这次的碎片里,只有血腥、追逐和一种原始的、令人不安的躁动。
“还有……”乔祠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我好像很想吃……生的东西。刚才看到花园里的兔子跑过,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咬断它的脖子,应该会很暖和。”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脸色白得更厉害了。“我是不是疯了?”她看向朴灿烈,眼里带着恐惧,“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朴灿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来了。
和三百年前的宥拉一模一样。觉醒前夕,吸血鬼的本能会逐渐压倒人类的理智,对鲜血的渴望、对生肉的执念、体温骤降……这些都是血脉苏醒的征兆。宥拉当年甚至咬破了侍女的手腕,若非他及时发现,恐怕早已酿成大祸。
他看着乔祠眼底的恐惧,那些慌乱的、无措的情绪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想说“别怕,这很正常”,却知道这句话有多苍白——对一个普通人类来说,突然被野兽般的本能吞噬,那种恐惧足以摧毁任何理智。
“你没有疯。”朴灿烈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温柔,“乔祠,听着,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的血脉在觉醒,是……我的错。”
“你的错?”乔祠愣住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朴灿烈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心带着吸血鬼特有的微凉,却比她的温度要高些,像一块温润的玉。“你的身体里,流着一半吸血鬼的血。”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是我……是朴家的血脉。”
乔祠的瞳孔骤然收缩。
吸血鬼的血?朴家的血脉?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朴灿烈对她的特殊、永夜殿里与她相同的印记、梦境中那个脖颈带印记的女孩……所有的碎片都指向一个她从未敢想的答案。
“那个女孩……”她的声音颤抖着,“梦里那个被你抱着的女孩,她是……”
“我的妹妹,朴宥拉。”朴灿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三百年前,她和你一样,是双生血脉。一半吸血鬼,一半预言家。”
乔祠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来她不是替代品,她和那个女孩,本就是同一种存在。
“血脉觉醒会怎么样?”她下意识地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像我刚才想的那样,变成只会吸血的怪物吗?”
“不会。”朴灿烈的语气异常坚定,银眸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决心,“宥拉当年是因为没有准备,才会失控。这次不会了,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轮越来越饱满的月亮。银辉落在他挺拔的背影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今晚你不能一个人睡。我会守着你。”
“守着我?”乔祠的脸颊微微发烫,身体的寒意似乎都减轻了些,“怎么守?”
“我就在这里。”朴灿烈指了指沙发旁的地毯,“你睡沙发,我睡地上。有任何情况,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乔祠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血脉觉醒的恐惧,有对未来的茫然,还有一丝……隐秘的安心。
至少,他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
“好。”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深夜,乔祠躺在沙发上,裹着厚厚的毯子,却依旧辗转难眠。身体里的寒意越来越重,对温暖的渴望几乎要淹没她的理智。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房间里卫兵的心跳声,规律的、有力的跳动,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召唤着她——靠近它,咬破它,就能驱散所有的寒冷。
“别想。”
朴灿烈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他就躺在地毯上,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警惕的狼。“那些是本能,不是你的想法。”
乔祠转过头,借着月光看清他的轮廓。他没有睡,一直醒着,呼吸均匀,却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
“朴灿烈,”她轻声问,“你妹妹……当年是不是很痛苦?”
黑暗中,朴灿烈的身体僵了一下。过了很久,他才低声回答:“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每天都在和本能打架。”
“那她最后……”
“在满月之夜彻底失控,被长老们处决了。”朴灿烈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是我亲手……送她走的。”
乔祠沉默了。她能想象出那种痛苦,不仅是宥拉的,还有朴灿烈的。三百年的时间,并没有冲淡他的悔恨,反而像陈酒一样,越酿越浓。
“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朴灿烈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我找遍了所有古籍,找到了压制血脉的方法。只要撑过今晚,等满月过去,你就能慢慢掌控它。”
乔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毯子深处缩了缩。她相信他,却更害怕自己会变成连自己都恐惧的怪物。
后半夜,她终于抵挡不住倦意,沉沉睡去。梦里不再是混乱的血腥,而是一片温暖的黑暗,像被人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朴灿烈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缓缓睁开眼。月光下,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即使在梦里,也没能完全放松。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冰凉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别怕。”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这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像在积蓄着某种力量,等待着黎明时分的爆发。永夜殿寂静无声,却暗流汹涌——乔祠的血脉即将在满月中彻底觉醒,而朴灿烈知道,这场觉醒,不仅是对乔祠的考验,更是对他的救赎。
他欠宥拉的,或许能在乔祠身上,一点点偿还。
只是他没看到,在他收回手的瞬间,乔祠的眼尾,悄然滑下一滴冰凉的泪,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一颗即将破土的种子,藏着无人知晓的心事。
满月,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