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殿的满月总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压迫。
银辉穿透彩绘玻璃,在长廊的黑曜石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像被打翻的星子。乔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蔷薇雕花,后颈的印记又开始发烫,那热度顺着脊椎蔓延,在尾椎骨处凝成一团躁动的火。
她怀里揣着半块未吃完的桂花糕,是朴灿烈今晨让人送来的。据说是他亲自去市区那家老字号买的——她上周随口提过一句喜欢那淡淡的桂花香。指尖触到糕点的余温,乔祠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随即又被更深的不安淹没。
预言的碎片从昨夜开始变得密集而混乱:银箭破空的锐响,飞溅的血珠,朴灿烈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攥紧了掌心。
“又在发呆?”
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乔祠回头时,朴灿烈正站在廊柱旁,黑色长风衣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凉的风。他今天没穿常穿的制服,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平日里如寒潭般的银眸,此刻竟映着窗外的月色,泛着柔和的光。
“没什么。”乔祠低下头,将桂花糕往怀里塞了塞,“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有点吓人。”
朴灿烈走近几步,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低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发红的耳尖上,喉结轻轻滚动:“怕?”
“嗯。”乔祠老实点头,声音细若蚊蚋,“预言里……有不好的事。”
她没说具体是什么。她怕自己说出来,那模糊的碎片就会变成无法逆转的定局——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她眼睁睁看着预见的灾难发生,却无力阻止,只能在事后被人当作带来厄运的怪物。
朴灿烈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她后颈上方,停顿片刻,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的发梢:“有我在。”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那些混乱的预言碎片。乔祠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某种她读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卫兵惊慌的呼喊:“殿主!西侧结界被攻破了!是狼族的人——还有……南苑的巫师!”
朴灿烈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猛地转身,周身的气压骤降,方才那一丝柔和荡然无存,只剩下属于夜之君主的凛冽锋芒:“守好这里。”他对乔祠留下这句话,转身的瞬间,暗紫色的能量已在掌心凝聚,化作一道凌厉的光刃,劈开了厚重的殿门。
厮杀声瞬间如潮水般涌来。
乔祠扑到窗边,心脏狂跳不止。庭院里,永夜殿的卫兵正与一群黑衣巫师缠斗,那些巫师的长袍上绣着扭曲的蛇形图腾——是南苑的人。而在巫师身后,十几个身形魁梧的狼人正撕扯着卫兵的防线,为首的那个金发男人眼神狠戾,正是狼族激进派的领袖,金俊勉。
他怎么会和南苑联手?
乔祠的目光在混乱中搜寻,很快找到了朴灿烈的身影。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所过之处,巫师的尸体纷纷倒下,暗紫色的能量炸开成片的血雾。可他的对手太多了,金俊勉带来的狼人都是死士,南苑的巫师又擅长远程诅咒,他的风衣很快被血浸透,左臂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朴灿烈!”乔祠下意识地低呼出声。
就在这时,她看到南苑那个穿着猩红长袍的女人(南苑本人)突然抬手,指尖凝聚起一团灰黑色的雾气,而雾气锁定的方向,赫然是朴灿烈的后心。与此同时,金俊勉从斜后方掷出一支银箭,箭身泛着淬毒的幽光,与那团黑雾形成夹击之势。
乔祠的瞳孔骤然收缩。
预言的碎片在此刻清晰无比:银箭穿透身体的剧痛,朴灿烈倒下时难以置信的眼神,南苑疯狂的大笑……
“不要!”
她想也没想,抓起窗边的一把装饰性银匕首,冲出了殿门。
夜风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乔祠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跑得跌跌撞撞,预言的本能让她精准地避开了混乱的战局,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扑向朴灿烈身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她看到朴灿烈察觉到危险,正欲转身格挡,却被两名狼人死死缠住;看到南苑的黑雾与金俊勉的银箭同时逼近,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看到自己举起银匕首,挡向那道致命的攻击——
“噗嗤。”
银箭穿透血肉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剧痛瞬间席卷了乔祠的全身。银箭从她的右肩穿过,带出一串滚烫的血珠,箭身的银毒与南苑的黑雾同时侵入体内,像无数条毒蛇在啃噬她的神经。她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顺着伤口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乔祠!”
朴灿烈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惊惶。他像疯了一样震飞身边的狼人,瞬间闪到她面前,伸手接住她软倒的身体。他的指尖触到那支银箭时,剧烈地颤抖起来,暗紫色的能量不受控制地爆发,将周围十米内的敌人全部震成齑粉。
“谁让你过来的?”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眼眶泛红,银眸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恐惧,“你明明可以躲在里面……”
“躲不开的。”乔祠咳出一口血沫,视线模糊地看着他,嘴角却努力勾起一抹笑,“预言里……你会出事。我不想……让它成真。”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的温度迅速下降。银毒与黑雾在她体内疯狂肆虐,连预言家的自愈能力都难以抵挡。后颈的印记烫得惊人,一种原始的、疯狂的渴望突然攫住了她——她需要力量,需要活下去的力量,需要……血。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看到朴灿烈的脖颈近在咫尺,那里的皮肤下,动脉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起伏,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咬下去。”
朴灿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纵容。他甚至微微侧过脖颈,将那片脆弱的皮肤更清晰地展露在她面前,银眸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乔祠没有思考的力气了。
残存的本能驱使着她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向了那片散发着冷香的皮肤。
尖锐的牙齿刺破皮肤的瞬间,温热的、带着强大力量的血液涌入她的口中。那感觉像干涸的土地遇上甘霖,像濒死的火焰遇上狂风,沉睡在血脉深处的另一种力量,在这一刻轰然觉醒。
银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逼出体外,伤口处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南苑的黑雾在接触到那股新生力量时,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瞬间消散无踪。
乔祠缓缓松开嘴,抬起头。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映照出一双彻底改变的眼眸——原本清澈的杏色瞳孔,此刻已化作纯粹的银白,像淬了冰的月光,又像燃烧的银焰,带着属于上位血族的威严与冰冷。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衬得肤色愈发苍白,却平添了几分妖异的锐利。
“滚。”
她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少女的清冽,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这一个字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让在场的入侵者不由自主地后退,脸上露出本能的恐惧。
南苑脸色剧变,她看着乔祠那双银色的眼眸,又看向朴灿烈脖颈上清晰的齿痕,尖叫道:“不可能!双生血脉怎么会……”
朴灿烈没给她说完的机会。他抱着乔祠,另一只手凝聚起暗紫色的能量,那能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几乎凝成了实体的巨爪:“伤了她,就别想活着离开。”
金俊勉见势不妙,狠狠瞪了南苑一眼,转身就走:“撤!”
南苑不甘心地看了乔祠一眼,最终还是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夜色中。
庭院里很快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浓重的血腥味。
乔祠靠在朴灿烈怀里,感受着体内奔涌的新力量。五感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百米外蝙蝠振翅的频率,能闻到风中混杂的三十七种气息,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朴灿烈此刻加速的心跳。
还有那双眼睛……她抬手抚上眼眶,能感觉到里面涌动的陌生情绪:冷静,漠然,以及一丝压抑的嗜血渴望。
“别怕。”朴灿烈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动作笨拙却温柔,“这不是诅咒。”
乔祠抬起头,银眸对上他的视线。她能看到他眼底深藏的痛苦与愧疚,看到他对这双银眸的复杂执念,甚至能透过他冰冷的外壳,触到那片因过往失去而荒芜的心田——这是觉醒后,预言家与吸血鬼双重视角带来的馈赠,让她第一次真正“看见”了他。
“我知道。”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抚过他脖颈上的齿痕,那里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回不去了。”
朴灿烈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那就向前走。”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陪你。”
月光下,乔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银眸中闪过一丝清明。她知道,从咬下那一口开始,她的世界已彻底颠覆。温柔隐忍的外壳下,冷静锐利的锋芒正在显露,而她与他之间,也终于在血脉交融的瞬间,缔结了一份无法割裂的羁绊。
远处的钟楼传来三更的钟声,绵长而悠远,像是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落幕,与一个新纪元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