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殿的晨露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腥。乔祠站在露台边缘,指尖掠过冰凉的石栏,望着下方花园里沾着露水的蔷薇。觉醒后的第五天,她已经能在日光下短暂停留,只是皮肤会泛起细密的凉意,像裹着一层薄冰——这是吸血鬼血脉对阳光的本能抗拒,却被预言家的人类体质中和了大半。
“在看什么?”
朴灿烈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晨雾未散的湿冷。他穿着深灰色的晨礼服,领口系着工整的领结,昨夜处理族内事务留下的疲惫还残留在眼底,却在看向她时,柔和了几分。
乔祠回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初升的朝阳,也映着她的影子——一个穿着他宽大衬衫的、略显单薄的影子。“在看这些花。”她轻声说,“它们好像不怕冷。”
“蔷薇是暗世界最坚韧的花。”朴灿烈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越是阴冷的地方,开得越烈。”他顿了顿,补充道,“像你。”
乔祠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觉醒后,他待她愈发不同。会亲自送来温好的血包(她还没能完全接受,总偷偷换成牛奶),会在她失控时用自己的体温安抚她,甚至会笨拙地说起三百年前的趣事——关于一个叫宥拉的女孩,如何偷偷把大蒜塞进他的酒杯里。
那些细碎的温柔,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她在“人性”与“本能”的拉扯中,多了一份可以抓住的暖意。
就在这时,殿内传来侍从的通报声,语气带着几分谨慎:“殿主,白女巫首领江栀晚大人求见。”
朴灿烈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周身的空气仿佛又凝结成冰。“让她在议事厅等着。”
乔祠能感觉到他骤然紧绷的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你不想见她?”
“白女巫从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朴灿烈的声音冷硬,“尤其是她。”
乔祠想起那个在梦里与朴宥拉之死相关的白女巫首领,心头泛起一丝复杂。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或许……她是为了我来的?”
朴灿烈低头看了看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指,那指尖还带着一丝凉意,却烫得他心尖微颤。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松了口:“一起去。”
议事厅的穹顶很高,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打翻的调色盘。江栀晚已经坐在客座上,月白色的长袍衬得她愈发清冷,银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古籍,封面是深褐色的皮革,边缘已经磨损。
看到乔祠时,她平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随即起身颔首:“乔祠小姐。”
“江首领。”乔祠回以颔首,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本古籍上。后颈的印记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痛,像有什么东西在与书页里的内容共鸣。
朴灿烈在主位上坐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开门见山:“不知江首领亲临永夜殿,有何贵干?”
江栀晚将古籍放在桌上,推至三人中间。“我为双生血脉而来。”她的声音清润,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这本《平衡之书》是白女巫一族世代守护的秘典,记载了暗世界诞生以来的所有平衡法则。其中,关于双生血脉的记载,或许能解答乔祠小姐的困惑。”
乔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向朴灿烈,他的眉头微蹙,显然对“双生血脉”这个词极为敏感,却还是示意江栀晚继续。
江栀晚翻开古籍,泛黄的纸页上布满了细密的手写文字,还有用朱砂绘制的复杂图腾。她的指尖落在一段文字上,轻声念道:“当星轨偏离,阴阳失衡,天地间将诞生‘双生者’——承日光之明,载永夜之暗,破种族之界,定乾坤之衡。”
“日光之明,指的是预言家的血脉。”她抬眼看向乔祠,眼神凝重,“预言家能窥见未来,感知万物的轨迹,这是‘明’;而纯血吸血鬼的力量源自黑夜,拥有撼动天地的能量,这是‘暗’。这两种本应对立的血脉,在你身上达成了完美的融合,这便是百年难遇的双生血脉。”
乔祠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是命运的玩笑,却没想过会被称为“平衡的象征”。
“平衡?”朴灿烈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三百年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栀晚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三百年前的事,是白女巫的过失。但《平衡之书》的记载不会错。”她翻过几页,指着一幅手绘的插画——画面中央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一半沐浴在金光里,一半沉在暗影中,周身环绕着各种族的符号,狼族的利爪、女巫的法杖、吸血鬼的獠牙……都在向人影靠拢,形成一个圆融的环。
“暗世界的平衡从来不是静止的。”江栀晚的语气低沉了几分,“近百年来,这种平衡正在加速失衡。狼族激进派与吸血鬼的冲突愈演愈烈,黑女巫与白女巫的古老盟约名存实亡,甚至有远古邪物试图冲破封印……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力量的‘割裂’。”
她看向乔祠,眼神无比认真:“不同种族的力量相互排斥,像齿轮里卡进了石子,最终只会导致整个机器的崩塌。而双生血脉者,恰恰是能让这些齿轮重新咬合的‘楔子’。”
“你的意思是,我能让各族和平共处?”乔祠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她连自己的力量都无法完全掌控,怎么可能肩负起如此沉重的责任?
“你能‘治愈’失衡。”江栀晚纠正道,“你的预言家血脉能感知失衡的根源,吸血鬼的力量能承载并引导那些失控的能量。你可以成为各族沟通的桥梁,让相互排斥的力量达成新的平衡。”
希望的微光刚在乔祠心底升起,就被江栀晚接下来的话浇灭。
“但同样,”江栀晚的指尖划过插画中那人影周围的裂痕,“若你失控,两种对立的血脉会在你体内爆发冲突。到那时,你会成为所有力量的‘引爆点’——预言家的感知会变成精准的毁灭指引,吸血鬼的力量会化作吞噬一切的黑暗,整个暗世界都将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战争。”
议事厅里瞬间陷入死寂。
乔祠怔怔地看着那幅插画,仿佛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一个是各族放下成见、和平共处的光明景象,一个是战火纷飞、血流成河的地狱图景。而这两个未来的开关,竟都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我要么成为救世主,要么成为毁灭世界的恶魔?”
江栀晚没有否认,只是合上古籍:“这取决于你的选择,也取决于你能否掌控这份力量。白女巫愿意提供帮助,我们的净化仪式或许能……”
“不必了。”朴灿烈打断她,语气冷硬,“永夜殿的人,不需要白女巫来‘净化’。”他站起身,走到乔祠身边,伸手将她护在身后,银眸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乔祠的事,我会处理。江首领可以回去了。”
江栀晚看着他护犊子的姿态,又看了看乔祠眼底的茫然,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平衡之书》可以暂时留在你们这里。若乔祠小姐改变主意,随时可以通过书中的咒文联系我。”她顿了顿,补充道,“暗世界的失衡已经迫在眉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说完,她转身离开,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满室的凝重。
乔祠拿起那本《平衡之书》,指尖抚过粗糙的封面。书页里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她脑海里盘旋,与后颈的印记产生共鸣,隐隐约约有破碎的画面闪过——金俊勉煽动狼族的怒吼,南苑诡异的诅咒符文,沈卿意嘴角那抹算计的笑……
“别想太多。”朴灿烈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头顶,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无论你是救世主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乔祠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对“救世主”的期待,只有纯粹的担忧与守护。她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关于朴宥拉,关于三百年前的遗憾。或许对他而言,她的力量能否治愈失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好好活着。
“朴灿烈,”她轻声问,“你信《平衡之书》的记载吗?”
朴灿烈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信你。”
信你不会被力量吞噬,信你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信你……不会让我再失去一次。
乔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她低下头,翻开《平衡之书》的第一页,古老的文字在指尖流转,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等待了百年的秘密。
窗外的朝阳越升越高,透过彩色玻璃,在书页上投下斑斓的光。乔祠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前方是布满荆棘的未知。但只要身边有这个愿意相信她的人,或许她真的可以试试——既不做拯救世界的神,也不做毁灭一切的魔,只做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乔祠。
而远处的钟楼传来了晨祷的钟声,悠长而深远,像是在为这个即将被改写的未来,奏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