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殿的议事厅总像浸在冰水深处。黑曜石长桌泛着幽冷的光，将烛火的影子拉得颀长，贴在浮雕着吸血鬼族徽的墙壁上，像一道道凝固了百年的伤疤。
乔祠坐在离主位最远的橡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扶手上的雕花。江栀晚带来的《平衡之书》还摊在桌中央，泛黄的纸页上，“双生血脉”四个字被朱砂圈出，像一只窥视的眼。觉醒后的第七天，她已经能在情绪平稳时收敛眼底的银芒，但身体里那股冷热交织的力量仍在拉扯——预言家的感知让她对周围的情绪敏感如神经，吸血鬼的本能又让她渴望着某种能安抚躁动的温度。
“……白女巫的‘净化阵’可以中和她体内的暴戾之气。”江栀晚的声音清冽如冰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她端坐在客座上，月白色长袍垂落地面，银发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唯有紧攥法杖的指尖泛白，泄露了她的紧绷，“每月月圆时启动阵法，持续三个月，至少能让预言家的血脉占据主导。”
“主导？”朴灿烈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像巨石投入冰湖。他坐在主位上，黑色制服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唯有垂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你的意思是，用你们的法子，把她变成半个残废？”
“朴灿烈，你该清楚纯血力量的危险性。”江栀晚抬眼，目光与他相撞，清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三百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闭嘴！”朴灿烈猛地拍向桌面，暗紫色的能量瞬间炸开，震得烛火剧烈摇晃。他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那怒火里藏着三百年未愈的伤口——那个叫朴宥拉的女孩，他唯一的妹妹，也是被白女巫用“净化”的名义，永远留在了十七岁的月圆夜。
乔祠的心脏骤然缩紧。她能感觉到朴灿烈周身散发出的痛苦，像细密的针，刺得她后颈的印记阵阵发烫。她看向江栀晚，这位白女巫首领的脸色微白，却依旧挺直脊背，仿佛那句“三百年前”只是触碰了一块无关紧要的旧石。
就在这时，一道轻佻的笑声从门口传来，像碎冰投入滚油。
“哟，这是在忆苦思甜？”
边伯贤斜倚在雕花门框上，酒红色衬衫的袖口随意挽起，露出苍白却线条优美的小臂。他指尖转着一枚银戒指，上面镶嵌的黑宝石随着动作反射出狡黠的光，嘴角噙着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射向江栀晚。
“边伯贤？”江栀晚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握着法杖的手更紧了，“这里不是黑女巫该来的地方。”
“呵，白女巫能登永夜殿的门，我为什么不能？”边伯贤缓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他走到长桌旁，俯身打量着《平衡之书》上的文字，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净化阵’？江栀晚，你这招用了三百年，就不能换个新鲜的？”
江栀晚的呼吸一滞：“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边伯贤直起身，突然凑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里的影子。他压低声音，语气里的嘲讽变成了冰冷的刺，“当年你就是这么对宥拉说的，对吧？‘我会保护你’，‘净化能让你变得更好’。结果呢？”
“结果”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朴灿烈心上。他猛地站起身，暗紫色的能量在掌心凝聚，几乎要冲破理智：“边伯贤！”
“我说错了？”边伯贤转头看他，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还是说，你也想让这小姑娘重蹈覆辙？被白女巫的花言巧语骗去，最后变成圣坛上的祭品？”
“你血口喷人！”江栀晚终于失态，猛地后退一步，法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的银发微微晃动，脸色苍白如纸，眼底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戳穿的慌乱，“那是意外！宥拉的力量失控，已经威胁到了整个暗世界，我只是……”
“只是亲手把净化咒打进了她的心脏？”边伯贤步步紧逼，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议事厅，“你说她失控会伤人，可当时她只是害怕得缩在墙角！你们白女巫所谓的‘平衡’，从来都是用别人的命铺就的！”
乔祠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江栀晚的情绪——那不是被诬陷的愤怒，而是被揭开伤疤的剧痛。那些深埋在“清冷”外壳下的愧疚、无力和自我欺骗，在边伯贤的逼问下无所遁形。
而边伯贤，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黑女巫副首领，眼底却藏着一种深沉的、近乎偏执的守护。他用最尖锐的方式刺痛江栀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记起三百年前的错，才能阻止她再犯同样的错。
“够了！”朴灿烈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他看向江栀晚，银眸里是化不开的冰霜，“带着你的净化阵，滚出永夜殿。”
江栀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弯腰捡起法杖，踉跄着转身。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乔祠似乎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像被风吹动的残叶。
边伯贤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只剩下一丝复杂的疲惫。他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朴灿烈耸耸肩：“好心提醒，别让某些人把你的宝贝疙瘩当成赎罪的祭品。”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了，留下满室的沉默和未散的硝烟味。
议事厅里只剩下乔祠和朴灿烈。
烛火渐渐平稳，映着朴灿烈紧绷的侧脸。他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情绪，唯有紧攥的拳头泄露了他的不平静。
乔祠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覆上他的拳头。他的掌心冰凉，还残留着刚才凝聚能量的灼痛感。
“她……”乔祠犹豫着开口，声音很轻，“江栀晚，是不是很后悔？”
朴灿烈的身体微微一僵，过了很久，才缓缓松开手，反手握住她的指尖。他的掌心很凉，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后悔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
“可她现在想弥补。”乔祠抬头看他，眼底映着烛火的光，“我能感觉到，她对你，对宥拉，都有很深的愧疚。”
觉醒后的双重视角，让她能透过表象看到人心最深处的东西——江栀晚的愧疚，边伯贤的守护，还有朴灿烈的恐惧。
朴灿烈沉默了。他看着乔祠清澈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对过往的怨恨，只有一种纯粹的理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三百年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
“乔祠，”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不会让你有事。”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重逾千斤的承诺。乔祠知道，这承诺里有对她的在意，有对过去的补偿，更有一份小心翼翼的、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惧。
她回握住他的手，指尖用力，像是在给他力量，也像是在给自己勇气：“我知道。”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事。”
后颈的印记不再发烫，身体里那股拉扯的力量似乎也平静了些。乔祠看着朴灿烈，突然觉得，那些三百年前的旧痕，那些暗世界的纷争，或许终将成为她和他必须共同面对的试炼。
但只要他们握紧彼此的手，或许就能在人性与本能的拉扯中，在过去与未来的夹缝里，走出一条属于他们的路。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上了窗棂，透过彩色玻璃，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像一幅被打翻的调色盘，温柔地覆盖了那些深埋的旧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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