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的雾气总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凉。
它们像无数缕被揉碎的月光，缠绕着白族神殿的汉白玉廊柱，漫过雕花窗棂上的藤蔓纹样，将整座建筑裹在一片朦胧的银白里。神殿深处，黑曜石祭坛泛着冷冽的光，江栀晚跪坐在祭坛前，素白的祭裙拖曳在地面，裙摆上用月光石粉末绣成的星轨，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发亮。
她指尖下的古籍摊开着，泛黄的纸页上，血色符文在烛火中流转，像一条条苏醒的赤蛇——那是白女巫一脉的禁忌秘术“本源之力”。云（江栀晚手下）站在祭坛边缘，青灰色的眸子里凝着化不开的焦灼，他袖中藏着一块石化的皮肤样本，是边境小族群最后的痕迹，指尖触到那冰冷的硬度时，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首领，再等半日，朴灿烈的人就能赶到，狼族的破邪弩也能压制诅咒扩散，未必非要……”
“等不起了。”江栀晚的声音平静得像深潭，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细密的汗珠正顺着鬓角滑落，“腐骨咒是以九十九个混血儿的心脏为引，混了南苑的本命精血。昨夜子时，诅咒已经越过迷雾森林的结界，再过三个时辰，就会蔓延到狼族的西麓牧场。”
她低头看着古籍上的符文，那些用历代白女巫心头血绘制的纹路，在烛光下泛着暗沉的光：“这诅咒会啃噬生灵的灵脉，让他们在清醒中变成石像，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白族守着暗世界的灵脉枢纽，我是首领，没有退路。”
云还想说什么，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踏碎了凝结的霜花。边伯贤倚在神殿的雕花门框上，黑色的巫师袍上沾着雾水，领口别着一枚银质鸦羽徽章，在昏暗中闪着冷光。他显然是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平日里带笑的桃花眼此刻沉得像化不开的墨，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嘲讽，却比往常更冷：“本源之力？江栀晚，你是打算用百年阳寿换一场‘救世主’的虚名？”
江栀晚抬眼看向他，烛火在她瞳孔里跳动，映出一片清冷的光：“边副首领有闲心调侃，不如去看看边境的石像群。”
“我刚从那里回来。”边伯贤直起身，黑色长靴踩在玉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步走近祭坛，“那些石像的眼睛还睁着，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你觉得用你的命换他们的命，很划算？”
他停在江栀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黑袍下摆扫过祭坛边缘的符文，带起一阵微弱的风：“你知不知道‘本源之力’的代价？不仅是百年寿命，你的灵力会倒退五十年，指尖的净化术会变成灰烬，连走路都要拄着拐杖。到时候，你这个白族首领，就成了需要被人照顾的废物。”
“总比看着暗世界变成墓园好。”江栀晚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这是白女巫的宿命。”
“我偏要改改你的宿命。”边伯贤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狠戾，更多的却是决绝。他抬手扯开黑色巫师袍的领口，露出锁骨处一枚暗金色的咒印——那是黑女巫的本命咒，与自身魔力共生，一旦动用，便会损耗根基。
鹿晗脸色骤变：“你要动‘同命咒’？！”那是黑女巫的禁术，能将自身魔力渡给他人，代价是折损一半修为，且永远无法恢复。
江栀晚也猛地抬头，眼底终于裂开一丝惊惶：“边伯贤，你疯了？！你的魔力与黑魔法共生，强行渡给我，会被我的净化力反噬！”
“那又怎样？”边伯贤无视她的阻止，双手在胸前结印，暗金色的魔力从他掌心涌出，像流动的熔金，在他指尖凝结成一枚跳动的光球。那光芒里裹着他千年的修为，甚至能看到细碎的记忆碎片——有百年前他被逐出师门时，她偷偷塞给他的疗伤药；有他成为黑女巫副首领后，每次“偶遇”时她别过脸的故作冷漠；还有昨夜在边境，他看着石像群时，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能让她用命去填这个窟窿。
“本源之力启动时，灵脉会剧烈震荡，你的身体撑不住。”他看着江栀晚，桃花眼里的嘲讽尽数褪去，只剩下翻涌的心疼与执拗，“我的魔力虽杂，却能替你缓冲一半的冲击。”
“我不需要！”江栀晚想推开他，却被他掌心的魔力轻轻按住肩膀，那力量温和却不容抗拒。她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唇色从嫣红褪成纸白，连指尖的咒印都开始发烫，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几乎喘不过气，“你忘了我们是对立的？白女巫与黑女巫，从来都是水火不容！”
“那又如何？”边伯贤重复着这句话，暗金色的光球缓缓飘向她的眉心，带着他的温度，他的魔力，还有他藏了百年的心思，“你要守护这破世界，我……”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雾，却清晰地钻进江栀晚耳中：“我只想守着你。”
光球落在江栀晚眉心的瞬间，剧烈的灼痛感传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两股力量在体内冲撞——白女巫的净化力如清泉，黑女巫的魔力似熔金，却在某一个节点突然交融，像冰与火淬成了最坚韧的钢。古籍上的血色符文骤然亮起，在祭坛上空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两人笼罩其中。
云退到殿门处，看着被光网包裹的两人，突然明白了什么。边伯贤这些年的“作对”，那些看似针锋相对的挑衅，不过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黑女巫的世界腥风血雨，他替她挡了；白族内部的纷争，他匿名递了消息；连这次南苑的诅咒，他也是第一个查清底细的人。
光芒渐弱时，边伯贤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扶着祭坛才勉强站稳。他黑色的巫师袍上，暗金色的咒印已经黯淡，嘴角溢出一丝黑血，却还在笑，看着江栀晚的眼神亮得惊人：“你看，没那么难。”
江栀晚摸了摸眉心，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能感觉到体内涌动的力量，温和而磅礴，没有预想中的撕裂感。再抬头时，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祭裙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你这个蠢货……”
边伯贤抬手，想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的发梢，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等这事了了，我带你去黑女巫的领地看看。那里的曼陀罗花，到了夜里会发光，比白族的月光石好看。”
江栀晚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疲惫，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她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珍宝，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好。”
雾气依旧在神殿外弥漫，烛火在祭坛上安静地燃烧。边伯贤低头，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的草木香——那是他求而不得的光，如今终于敢伸手去碰。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的魔力会大不如前，黑女巫内部的野心家会蠢蠢欲动；他也知道，她会因为折损的寿命，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苍老。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刻他能抱住她，能说一句“我陪你”。
重要的是，他们终于不再是站在光与暗的两端，而是在同一片光芒里，找到了彼此的温度。
神殿外的雾似乎淡了些，一缕月光穿透云层，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像一层温柔的纱。冬至夜的血月越来越近，但在这片被古老咒语守护的空间里，两颗纠缠了百年的心，终于在光与影的交汇处，紧紧贴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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