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女巫的据点像一头蛰伏在地下的巨兽，藏在迷雾森林最深处的腐殖土里。终年不见天日，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咒术材料特有的腥甜与腐木的气息，墙壁上镶嵌的幽冥火石散发着幽幽绿光，将满墙用鲜血绘制的咒符照得如同活物般蠕动，每一道纹路都仿佛在低语着古老的禁忌。
朽栾伊跪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膝盖早已麻木。她身上的黑色巫师袍下摆沾着从南苑营地带回的尘土，混杂着些许暗红色的印记——那是咒术祭坛周围的泥土，被无数怨灵的气息浸透，带着洗不掉的阴冷。指尖还残留着伪造情报时用的“幻灵墨”香，那是一种能让假信息在短时间内散发真实灵力波动的特殊墨汁，也是她特意为这场骗局准备的诱饵。
边伯贤坐在首座的骨椅上，那椅子由百兽之骨拼接而成，扶手处雕刻着盘旋的蛇纹，在幽绿的光线下泛着森然的冷光。他指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一枚银质鸦羽戒指，戒指上的鸦眼宝石反射着微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没有看她，目光始终落在桌案上那枚被咒术污染的灵草上——那是鹿晗托人辗转送来的，说是边境最后一个被“腐骨咒”侵蚀的族人留下的最后生机，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叶片边缘卷曲发黑，像被烈火燎过。
“你向南苑泄露的‘血月祭坛布防图’，是假的。”边伯贤的声音很轻，像飘落的羽毛，却带着穿透骨髓的穿透力，在空旷的据点里荡开回音，“图上标注的灵脉节点，全是陷阱。用‘噬灵咒’伪装成防御薄弱点，实则是为鹿晗的治愈结界做了标记。她派去加固咒术的三个心腹，此刻应该已经被困在结界里，灵力正被一点点净化吧。”
朽栾伊的脊背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下颌紧紧抵着胸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刻意压得平稳，没有一丝波澜：“是。”
她从未想过要瞒过他。黑女巫内部的咒术网络由他亲手搭建，每一条信息的流动都像血管里的血液，逃不过他的感知。她故意在假情报里掺了黑女巫最基础的“噬灵咒”碎片，看似是为了让情报更符合黑女巫的行事风格，显得更可信，实则是给鹿晗他们留了最明显的破解线索——鹿晗的治愈力天生克制这类以吸食灵力为生的低级咒术，这是她藏在心底近百年的秘密，连边伯贤都未曾知晓。
“你明知道南苑的手段。”边伯贤终于抬眼，桃花眼里没有预想中的怒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复杂了然，像看透了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她最恨被欺骗，尤其恨被自己人背叛。一旦发现被骗，第一个报复的就是我们黑女巫。就为了那个白族医者？”
朽栾伊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与掌心残留的墨汁混在一起，形成诡异的深色。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夜在边境的画面——鹿晗蹲在冰冷的石像群前，指尖泛着淡金色的治愈光芒，一点点安抚那些凝固在石头里的残魂，青灰色的眸子里满是疼惜，却没有丝毫对黑女巫的厌恶。他甚至从背包里拿出一块还带着温度的烤饼，递到她面前，轻声说：“黑女巫也未必都是坏人，就像白女巫里也有南苑这样的异类。这块饼是鹿姎烤的，她手艺不错，你尝尝。”
那是她活了近百年，第一次有人不把她当成“边伯贤的影子”，不把她当成“只会用咒术杀人的怪物”。他看着她的眼神，像看着一个普通的、会饿肚子的人，而不是一个背负着血腥过往的黑女巫。
“属下是为了黑女巫。”她硬着头皮回话，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虚，连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苍白无力，“南苑野心太大，她要的是整个暗世界的统治权。若真让她得到乔祠的双生血脉，修成不死咒，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我们这些立场中立的黑女巫。属下这么做，是为了保全黑女巫一脉。”
边伯贤突然笑了，低低的笑声在空旷的据点里回荡，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释然。他缓缓起身，黑色长靴踩在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声响，一步步走向她，停在她面前。他弯腰，拾起她落在地上的咒术卷轴——那上面画着她偷偷修改的“腐骨咒”破解阵，每一个节点都标注得极其精准，边角处还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金色微光，那是鹿晗的治愈力残留的气息。
“当年在乱葬岗捡到你时，你才七岁。”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像融化的寒冰，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抱着一块发霉的馒头，缩在白骨堆里，眼神比狼崽还凶，却在我递你水囊时，偷偷把馒头掰了一半塞给我。”
朽栾伊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些尘封的往事，他竟还记得。
“我教你咒术，是让你有能力活下去，不是让你做只会听令的木偶。”他将卷轴轻轻塞回她手里，指尖的温度透过卷轴传来，带着一种久违的暖意，“你是朽栾伊，不是‘边伯贤的属下’，更不是谁的附属品。”
朽栾伊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在里面打转。她一直以为，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替他铲除所有异己，哪怕双手沾满鲜血，哪怕永远活在黑暗里也在所不惜。可此刻他的眼神，像一束穿透层层叠叠乌云的光，看到了她心底那点连自己都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望——渴望被看见，渴望被认可，渴望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南苑那边，我会处理。”边伯贤转身走向骨椅，背影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疲惫，却异常挺拔，“她的报复，我接得住。”
他顿了顿，没有回头：“你不用再向我复命了。”
朽栾伊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首领……您……”
“你该有自己的路。”他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却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像是一种温柔的推搡，“是继续做只会效忠我的黑女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据点里，还是去追那个能让你眼睛发亮的医者，去看看外面的阳光，自己选。”
幽冥火石的光芒渐渐变暗，仿佛也在为这场迟来的放手沉默。朽栾伊握着那卷画满破解阵的卷轴，指尖微微颤抖，卷轴上的咒符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散发出微弱的暖意。她看着边伯贤重新坐回骨椅，闭上眼睛开始冥想，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平静的阴影，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可掌心的卷轴还带着他指尖的余温，提醒她这不是梦。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对着他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带着虔诚与郑重——第一响，谢他百年养育之恩；第二响，谢他传授咒术之情；第三响，谢他此刻的放手之谊。
然后她转身，没有丝毫犹豫，推开那扇沉重的石门。石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在为她送别。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门外的雾比据点里的幽冥火石明亮得多，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气息，隐约能看到远处白族营地的方向，有淡金色的治愈光芒在雾气中闪烁，温暖而坚定。朽栾伊握紧手中的卷轴，加快了脚步。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鹿晗是否真的愿意接纳一个满身咒术气息的黑女巫，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真的如想象中那般美好。但她想试试——为自己，为那束曾短暂照亮过她黑暗人生的光，为边伯贤这句“你该有自己的路”。
雾气在她身后渐渐合拢，仿佛要将那个囚禁了她近百年的据点彻底隔绝。朽栾伊的身影消失在迷雾深处，朝着光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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