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卡车在慕尼黑郊外的公寓楼下停稳时,赵永逸正蹲在路边研究导航。手机屏幕上的箭头像只醉汉似的原地打转,他抬头望了眼面前的米白色建筑——六层楼高,外墙爬满暗红色的常春藤,门禁系统的显示屏还亮着,比他之前住的出租屋那扇用胶带粘了三层的木门体面多了。
“赵教练,需要帮忙搬箱子吗?”卡车司机探出头,操着一口带巴伐利亚口音的德语。这人早上来接他时,看到那间位于旧城区阁楼的出租屋,眼神里的同情几乎要漫出来——墙皮剥落得像牛皮癣,衣柜门得用脚踹才能关上,最绝的是淋浴喷头,每次用都得举着胳膊站在浴缸里,活像在给天花板浇水。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赵永逸摆摆手,转身去拖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运动包。这包跟着他快十年了,从多特蒙德的青年队宿舍到慕尼黑的出租屋,拉链早就坏了,他正使劲拽着,“哗啦”一声,包里的东西滚了一地——半盒没吃完的能量棒、三双臭球鞋、还有一本被翻得卷边的《足球战术史》,书里夹着的两张旧照片滑到司机脚边。
一张是他刚当助理教练时,和球员们挤在更衣室的合影;另一张是张泛黄的剪报,上面印着2006年世界杯的赛场,角落里有个穿红色志愿者马甲的少年,正举着相机对着球员通道傻笑。
“这是您?”司机捡起剪报,指着那个少年。
赵永逸脸上一热,赶紧抢回来塞进口袋:“年轻时瞎拍的。”他弯腰去捡球鞋,指尖刚碰到鞋跟,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把鞋往身后藏——这双鞋上周刚在训练场上被基米希踩了一脚,鞋头还沾着块草皮,要是被俱乐部的人看见,怕是要怀疑新帅的生活自理能力。
结果藏得太急,手肘撞到身后的纸箱,箱子“咚”地砸在地上,里面的玻璃杯碎了大半。赵永逸哀嚎一声,这可是他从国内带来的茶杯,上次搬家时特意裹了三层报纸,没想到还是逃不过“惨案”。
“看来您不太擅长这个。”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背后传来。赵永逸回头,看见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正站在公寓门口,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纸袋,嘴角带着点揶揄的笑。她金发挽成松松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眼睛是浅褐色的,像浸在水里的琥珀。
赵永逸一时忘了该说什么,直到对方指了指他脚边的能量棒包装纸,才慌忙去收拾。“抱歉,有点乱。”他窘迫地挠挠头,德语说得磕磕绊绊,“我是新来的教练,赵永逸。”
“我知道。”女人笑着伸出手,“伊莎贝尔,住在三楼。俱乐部的人上周说新教练要搬来,没想到这么快。”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突然弯腰捡起那本《足球战术史》,“你也喜欢这本?我弟弟是多特球迷,家里有本一模一样的。”
赵永逸这才注意到书的封面上有个小小的多特蒙德队徽,脸更烫了。他正想说点什么圆场,伊莎贝尔已经转身打开公寓大门:“门禁卡给你激活过了,在值班室。我先上去了,有事可以来敲我门。”她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卡车,“需要帮忙的话,我弟弟正好在楼下修车,他力气大。”
赵永逸连声道谢,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长舒一口气。司机在旁边偷笑:“赵教练,这栋楼住的可都是体面人,您刚才那反应,像被老师抓包的学生。”
接下来的搬家过程,果然印证了“祸不单行”这四个字。他扛着最重的行李箱上三楼时,被楼梯转角的地毯绊了一跤,箱子摔开,里面的战术笔记撒了一地,其中几张还飘进了旁边的邮箱里。他趴在地上一张张捡,手指被邮箱的铁皮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笔记上,晕开一小团红。
好不容易把所有东西都搬进公寓,他瘫在地板上喘气。这公寓比他想象的好得多——两室一厅,客厅有扇朝南的落地窗,能看到远处的草地;厨房的洗碗机是新的,不像出租屋的水槽,每次用都得提前疏通半小时;卧室的衣柜甚至带自动感应灯,他手一伸,灯“啪”地亮了,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整理东西时,他又在那个破运动包里翻出个惊喜——半罐过期的咖啡粉,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罐子上的生产日期还是2012年。他捏着鼻子扔进垃圾桶,突然想起早上急着出门,还没来得及买咖啡,顿时觉得眼皮发沉。
忙到傍晚,公寓总算有了点人样。战术板被挂在客厅墙上,上面贴满了球员的资料卡;书架摆好了书,从《拜仁青训手册》到《德国古典哲学》,看着倒像个正经教练的样子;卧室的床单铺得歪歪扭扭,但至少能躺人了。
赵永逸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T恤,坐在沙发上发呆。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路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想起早上离开出租屋时的情景——房东老太太塞给他一袋自己烤的饼干,说“以后成了大人物,别忘了回来看看”;楼下的流浪汉还冲他举了举酒瓶,喊着“拜仁加油”。
他掏出手机,想给国内的父母打个电话,又怕他们担心自己刚搬家就累得蔫蔫的,想了想,改成发微信:“一切安好,住的地方很大,勿念。”
放下手机,倦意像潮水般涌来。他起身想去睡觉,刚走到卧室门口,突然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
这个时间会是谁?伊莎贝尔吗?还是俱乐部的人来送文件?赵永逸揉了揉眼睛,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的灯光有点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对方很高,穿着深色大衣,头发盘在脑后,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赵永逸犹豫了一下,拧开了门锁。
门“咔哒”一声开了,外面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在无数杂志封面上见过的脸——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浅金色的头发垂在肩头,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正带着一丝礼貌的微笑看着他。
赵永逸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认得这张脸,或者说,全世界有一半的人都认得这张脸。
2014年的维密秀刚结束不久,她穿着水晶文胸的照片还挂在慕尼黑市中心的广告牌上;《Vogue》德国版的十二月刊封面,她侧着头,眼神凌厉又优雅。
是卡罗莱娜·科库娃。
这个站在时尚界金字塔尖的女人,此刻正站在他的公寓门口,手里拎着个看起来很昂贵的礼盒,微微歪着头,用带着点捷克口音的德语轻声问:“请问,是赵永逸教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