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武侠仙侠小说 > 江湖时代江湖间初斗争
本书标签: 武侠仙侠  武侠现代 

权奸噬忠骨

江湖时代江湖间初斗争

魏进:孤途青云

第一章 麦场孤影

大靖景泰三年的麦收,黄得晃眼的麦穗把河间府的田埂压成了弯月。村西头的打麦场上,十几个精壮汉子挥着连枷,麦粒溅起的烟尘裹着汗味,在日头下蒸腾成一片浑浊的雾。场边的草垛旁,一个瘦得像根麦秆的孩子正蹲在地上,飞快地捡拾散落的麦穗。

他叫魏进,这年刚满七岁。爹娘在去年的瘟疫里没了,只留他一个人守着两间快塌的土坯房。村里的里正心善,让他来麦场帮忙,能换些麦粒填肚子。此刻他的破布衫兜里已经鼓了小半袋,可眼睛还像鹰隼似的盯着地面,哪怕是半粒碎麦,也要捏起来塞进嘴里。

“魏进!过来!”打麦场的管事王屠户叉着腰喊。他是个红脸膛的胖子,腰间总挂着把剔骨刀,孩子们见了都怕。魏进手一抖,刚捡起的麦穗掉在地上,慌忙跑过去,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这兜里的麦粒,够秤吗?”王屠户一把夺过布兜,掂了掂,“就这点?我看你是偷懒了!”他抬腿就往魏进腿上踹了一脚,“给我滚!今天没你的份!”

布兜摔在地上,麦粒撒了一地。魏进扑过去想捡,却被王屠户踩着手背。“还捡?”王屠户狞笑着碾了碾脚,“穷酸孤儿,也配吃粮食?”

周围的汉子们哄笑起来,有人喊:“王管事,别跟个小崽子计较,扔他个麦麸子就算仁至义尽了。”魏进咬着牙,手背传来的剧痛让他浑身发抖,可他没哭——爹娘走后,他就知道眼泪换不来任何东西。

直到日头西斜,麦场的人都散了,魏进才敢抽回手。手背上的血混着泥土结成了痂,他顾不上疼,跪在地上一粒一粒地捡那些散落的麦粒。暮色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截孤零零的麦茬。

夜里,他蜷缩在漏风的土坯房里,把捡来的麦粒放在石臼里捣成粉,和着野菜煮了碗糊糊。喝到一半,院门外传来里正的声音:“魏进,睡了吗?”

他赶紧起身开门,里正手里拿着个布包,塞到他怀里:“这是村里凑的,你拿着去河间府城吧。听说知府大人要选些孤儿去府学读书,你机灵,去试试,总比在村里饿死强。”

布包里是几件旧衣裳,还有二十文钱。魏进攥着布包,看着里正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突然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这是爹娘走后,他第一次哭。

三日后,魏进揣着布包,背着个破包袱,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村子。他不知道前路是什么,只知道不能再像麦场上的麦粒一样,任人踩踏。

第二章 府学冷灶

河间府城的城墙比村里的土坯房高了十倍,青砖缝里长着青苔,城门下的兵卒穿着亮闪闪的甲胄,手里的长矛比魏进还高。他攥着里正写的荐信,在城门口徘徊了半天才敢进去。

府学在城东南角,是座青砖灰瓦的院子,门口挂着“河间府学”的匾额。魏进走到门口,被门房拦住了:“去去去,小叫花子别在这儿捣乱!”

“我……我是来求学的。”他把荐信递过去,声音细得像蚊子哼。门房扫了眼荐信,撇撇嘴:“孤儿?也想来府学?等着吧。”

他在府学门口蹲了三天。白天靠帮路人提水、扫地换些吃的,晚上就蜷缩在门房旁边的屋檐下。第三天傍晚,一个穿着青布长衫、戴着方巾的先生走了出来,正是府学的教谕周先生。

周先生看到魏进,皱眉问门房:“这孩子怎么回事?”门房把荐信递上去,周先生看完,打量了魏进一眼:“你识字吗?”

魏进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爹娘在世时教过几个字。”他捡起地上的树枝,在泥地上写了“魏进”两个字,笔画歪歪扭扭,却很用力。

周先生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进来吧。府学正好缺个杂役,你边干活边旁听,能不能留下,看你自己的造化。”

魏进就这样进了府学。他住的是柴房,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挑水、扫地、给先生们端茶送水,等先生们讲课时,他就偷偷站在窗外听。别的学生穿着绸缎衣裳,用着精致的笔墨,他只能用烧焦的树枝在地上写字,把别人丢弃的废纸捡回来,翻过来继续用。

府学里的富家子弟总欺负他。有次,一个叫张宝的学生故意把砚台里的墨汁泼在他身上,笑着说:“看,小杂役变成小黑炭了!”其他学生跟着哄笑,魏进攥紧了拳头,却没敢还手——他怕被赶走。

夜里,他躺在柴房的稻草堆上,摸着身上被墨汁染黑的地方,心里像被针扎一样。他想起王屠户踩在他手背上的脚,想起张宝嘲弄的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本事的人,连站着的资格都没有。

从那天起,他更拼命了。挑水时在心里默背先生讲的文章,扫地时用扫帚在地上练字,别人睡了,他就借着月光看捡来的旧书。周先生看在眼里,偶尔会把他叫到书房,额外教他些功课。

“魏进,你可知读书为了什么?”一次,周先生指着窗外的城墙问他。魏进想了想说:“为了不被人欺负。”周先生摇摇头:“更高远些。”魏进看着城墙上飘扬的旗帜,轻声道:“为了……能站在更高的地方。”

周先生笑了:“这志向虽不纯粹,却比空谈报国实在。你记住,这世上的路,从来都是给能爬的人走的。”

三年后,府学举行科考,魏进考了第一名。张宝和那些曾经欺负他的学生,看着他站在台上领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那天,魏进拿着赏的五两银子,先去给周先生买了两坛好酒,剩下的,他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在了柴房的稻草堆里。

他知道,河间府学只是起点,他要去更远的地方——京城。

第三章 京城泥沼

十五岁那年,魏进辞别周先生,揣着积攒的银子和周先生写的荐信,踏上了去京城的路。一路晓行夜宿,走了一个多月,终于看到了那座笼罩在暮色里的皇城。

京城比河间府城繁华百倍,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酒楼茶肆里人声鼎沸。可这繁华里藏着的冰冷,比乡下的寒冬更刺骨。魏进按照荐信上的地址,找到了翰林院编修刘先生的府邸。

刘先生是周先生的同窗,看了荐信,倒也客气,给了他个在府里抄书的差事。魏进很珍惜这个机会,抄书时一笔一画,从不偷懒。可府里的管家和仆役,见他是乡下出来的,总变着法地欺负他。

有次,管家让他去给户部侍郎送一份文书,故意指错了路。等魏进绕了大半个京城找到侍郎府时,已经过了时辰。侍郎大怒,把文书扔在他脸上,刘先生知道后,虽然没罚他,看他的眼神却冷了许多。

魏进没辩解。他知道,在这京城里,一个乡下孤儿的话,比纸还轻。他只是默默地把那份文书重新抄了一遍,第二天天不亮就守在侍郎府门口,等侍郎出门时,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侍郎愣了愣,接过文书看了看,突然问:“你叫魏进?”魏进点头。侍郎笑了:“字写得不错。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文书我收了。”

这件事过后,刘先生对他态度好了些,偶尔会让他跟着去参加一些文人的聚会。在那些聚会上,魏进第一次见到了京城的官员和名士。他们高谈阔论,说的是诗词歌赋、朝堂轶事,魏进插不上话,只能坐在角落里,默默记着每个人的名字和喜好。

他发现,这些人看似风雅,暗地里却勾心斗角。谁和谁是一派,谁又和谁有仇,谁喜欢收字画,谁爱喝什么茶,这些都比文章更重要。有次,一个官员故意考他:“魏进,你说这《论语》里‘学而优则仕’,究竟是什么意思?”

魏进想了想说:“学生以为,‘优’不仅是学问好,更要懂得变通。学问是船,变通是帆,没帆的船,到不了彼岸。”

那官员愣了愣,随即大笑:“这话说得有意思。你叫魏进是吧?我记住你了。”

这个人,是当时正得势的礼部尚书赵大人。

从那天起,魏进更明白了“变通”的道理。他不再只埋头抄书,而是学着观察刘先生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思。刘先生喜欢兰花,他就趁着休沐去城外的山里挖野兰,精心侍弄;刘先生的儿子贪玩,他就陪着读书,把自己攒的银子拿出来,给孩子买笔墨纸砚。

渐渐地,刘先生把他当成了心腹,开始让他处理一些府里的杂事,甚至带他去见一些重要的客人。魏进每次都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哪怕心里再不情愿,脸上也总是挂着笑。

有人背后骂他谄媚,魏进听到了,只是笑笑。他想起在河间府学的柴房,想起那些被墨汁泼身的夜晚,他知道,要在这京城的泥沼里活下去,甚至爬上去,光靠学问是不够的。他得把自己磨得像块鹅卵石,既坚硬,又光滑。

十八岁那年,朝廷开恩科,刘先生举荐魏进参加考试。放榜那天,魏进挤在人群里,从最后一名往前找,找了半天,终于在二甲第三十名的位置看到了“魏进”两个字。

他没有像其他中举的人那样欢呼雀跃,只是默默地走出人群,买了两坛好酒,回刘府去了。他知道,这只是爬上了第一级台阶,前面的路,更难走。

第四章 官场棋局

魏进被授了个翰林院修撰的小官,从六品,虽然官阶低,却是个清贵的职位,能接触到朝廷的核心文书。他搬进了翰林院的官舍,一间不大的屋子,却比刘府的柴房好上百倍。

初入官场,魏进谨小慎微。每次给上司递文书,都要提前打听对方的喜好;同僚聚会,他总是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默默记着每个人说的话。有人嘲笑他出身低微,他从不反驳,只是笑着给对方倒酒。

可暗地里,他比谁都努力。翰林院的藏书楼,他是去得最晚、走得最早的一个。无论是前朝的典章制度,还是本朝的律法条文,他都背得滚瓜烂熟。遇到不懂的问题,就趁着深夜去请教那些老翰林,哪怕被拒之门外,也从不气馁。

一次,皇帝要编修《景泰会典》,让翰林院举荐人手。魏进知道这是个机会,连夜把自己整理的几卷前朝典章注疏呈给了主持编修的大学士。大学士看了,颇为惊讶——这些注疏不仅条理清晰,还指出了不少前人的谬误。

“你叫魏进?”大学士看着他,“年纪轻轻,有这般见识,难得。”

就这样,魏进成了《景泰会典》编修官之一。编修期间,他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把所有精力都投了进去。他不仅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还主动帮其他官员整理资料,哪怕是最琐碎的活儿,也干得一丝不苟。

有个姓王的编修,因为疏忽,把一份重要的档案弄丢了,急得满头大汗。魏进知道后,没声张,连夜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翻找,终于在天亮前找到了。王编修感激涕零,拉着他的手说:“魏老弟,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魏进只是笑笑:“王兄客气了,都是分内之事。”

《景泰会典》编成后,皇帝龙颜大悦,给编修官们都升了官。魏进被擢升为翰林院侍读,正五品。这年,他才二十五岁。

官阶升了,接触的人也多了。他开始有意识地结交官员,尤其是那些有潜力、却暂时不得志的人。他知道,这些人就像埋在土里的金子,总有发光的一天。

他还学会了揣摩圣意。每次皇帝召见,他都提前把可能问到的问题想清楚,回答时既不显得阿谀奉承,又能说到皇帝心坎里。有次,皇帝问他对漕运改革的看法,他没有直接表态,而是说:“臣以为,漕运关乎国计民生,改革需循序渐进。不如先在江南试行,观其成效,再定章程。”

皇帝点头:“你说得有理。就按你说的办。”

渐渐地,皇帝记住了这个说话得体、做事稳重的年轻人。而魏进,也在这盘官场棋局里,慢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孤儿,而是成了能在棋盘上落子的棋手。

只是,下棋的人,难免会弄脏手。

有次,赵尚书(当年在聚会上赏识他的礼部尚书)让他帮忙办件事——把一个犯了错的门生从轻发落。魏进知道这事不合规矩,可赵尚书是他的恩师,又是朝中重臣,他无法拒绝。

他连夜查阅律法,找到了一条可以从轻判罚的先例,又打点了负责此案的官员,最终让那个门生只受了罚俸的处分。赵尚书很满意,拍着他的肩膀说:“魏进,你很懂事。”

魏进笑着谢恩,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回到官舍,看着镜子里穿着官服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这就是他想要的吗?为了往上爬,连规矩都可以不顾?

可转念一想,他又苦笑了。在这官场上,谁的手是干净的?那些看似清正廉洁的大臣,暗地里谁没有自己的盘算?他若守着那点“干净”,早就被踢出局了。

他把那些念头压下去,重新整理好衣冠。明天还要去见户部的人,商议江南漕运试行的事,不能出半点差错。

第五章 青云之路

三十岁那年,魏进迎来了仕途的转折点。当时,西北发生叛乱,朝廷派去平叛的将领接连失利,皇帝忧心忡忡,召集大臣商议对策。

朝堂上,主战派和主和派吵成一团。主战派说要增兵进剿,主和派说要安抚招降,谁也说服不了谁。魏进站在朝臣中,一直没说话。直到皇帝问他:“魏侍读,你有何见解?”

魏进走出队列,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剿与抚并非不能并用。叛军首领虽勇猛,但其部下多是被裹挟的百姓,并非真心反乱。不如派一员大将正面牵制,再派使者去分化其部下,许以生路,叛军必不攻自破。”

皇帝眼睛一亮:“说得好!就依你之言。”他当即任命老将李肃为主帅,又让魏进担任监军,协助李肃。

消息传开,不少人都替魏进捏把汗。监军虽是美差,可李肃是出了名的刚直,最讨厌文官指手画脚,多少监军都被他赶了回来。

魏进却胸有成竹。他知道李肃的脾气,也知道他的软肋——爱惜士兵,一心为国。出征前,魏进没有像其他监军那样摆架子,而是主动去李肃营中,献上自己整理的西北地形图谱和叛军兵力分析。

“李将军,”魏进态度恭敬,“臣不懂兵法,只把这些日子搜集的资料整理了一下,或许对将军有用。”

李肃本有些不满皇帝派个文官来监军,见魏进如此谦逊,又看了看那些图谱和分析,竟颇为详实,脸色缓和了些:“魏大人有心了。”

行军途中,魏进从不干涉军务,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保障粮草供应,安抚沿途百姓。有次,粮草运输受阻,士兵们断了粮,怨声载道。李肃急得团团转,魏进却沉着地找到当地的乡绅,晓以利害,又承诺朝廷会加倍偿还,终于借到了一批粮食,解了燃眉之急。

李肃对他刮目相看:“魏大人,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魏进笑笑:“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士兵。”

平叛成功后,皇帝论功行赏,李肃晋爵,魏进则被擢升为户部侍郎,正三品。这一步,他只用了五年。

成为侍郎后,魏进的权力更大了,也更谨慎了。他知道,站得越高,风越大,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

魏进:半截忠骨

一、寒夜里的余烬

景泰二十三年的冬夜,魏进跪在养心殿的青砖地上,膝盖早已冻得发麻。殿外的风雪卷着呜咽声撞在窗棂上,像无数冤魂在哭。御座上的皇帝正攥着一份奏折发抖,那是李肃在天牢里写的最后一封书,字字泣血,说的却不是自己的冤屈,而是北境堤坝的隐患。

“魏进!”皇帝的声音劈碎了殿内的死寂,“李肃到死都在念着国事,你呢?你除了构陷忠良,还会做什么?”

魏进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冷汗混着雪水从鬓角滑落。他想说自己早已派人加固了堤坝,想说李肃的《平戎策》他夜夜研读,想说这几年推行的新政里藏着多少李肃当年的主张。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像被冻住的冰,吐出来只会碎成碴。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刚入官场的他在翰林院当值,冻得缩成一团,是路过的李肃解下自己的狐裘扔给他:“年轻人,身子骨要紧,别冻坏了。”那时的李肃还不是威震北境的将军,只是个刚从边关回来的校尉,眉眼间全是磊落的光。

“臣……罪该万死。”魏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李肃的血已经凉了,长安城的百姓提起他魏进,牙都咬得咯吱响。

皇帝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叹了口气:“罢了。北境奏报说堤坝稳固,百姓安然。这事儿,你办得还算有几分人心。”他扔过来一枚虎符,“明日你去北境,代替李肃镇守边疆。能不能赎清罪孽,看你自己的造化。”

魏进捧着那枚冰凉的虎符,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他抬头时,看见皇帝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霜色,突然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想起他们曾一起在御花园里说要“致君尧舜上”。

走出养心殿时,风雪灌了他一脖子。他没披斗篷,任由雪花落在脸上,融成水,和眼泪混在一起。马车在雪地里碾出两道深辙,他掀开车帘望着长安的城门,那座他爬了半辈子才站稳的城,此刻像座巨大的坟。

二、边关的风沙

北境的风比长安的雪更烈,卷着沙砾打在城楼上,噼啪作响。魏进站在垛口前,身上的铠甲磨得肩膀生疼——这是李肃穿过的铠甲,他特意让人找来的,甲片上还留着当年箭伤的凹痕。

“大人,该换药了。”亲兵捧着药碗过来,看着他胳膊上的冻疮直皱眉。魏进刚到北境时,不懂边关的厉害,只穿了件锦袍就上了城楼,结果冻得差点截肢。

他摆摆手,指着远处的烽火台:“那边的粮草送到了吗?”亲兵点头:“按您的吩咐,每座烽燧都多备了半月的干粮。”魏进这才接过药碗,往伤口上倒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也没吭声。

他学着李肃的样子,每天天不亮就巡城,和士兵们一起啃硬得能硌掉牙的麦饼,晚上就着油灯看边防图。有老兵私下说:“这魏大人,倒有几分李将军的影子。”魏进听到了,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哪敢和李肃比,他只是想把李肃没做完的事做完。

开春时,蛮族果然来了。黑压压的骑兵像潮水似的漫过草原,直扑城下。魏进站在城头,看着对方的旗帜,手心里全是汗。他没打过仗,当年跟着李肃平叛,也只是管管粮草,真刀真枪的场面,还是头一回见。

“放箭!”他吼出这两个字时,嗓子都是哑的。箭雨呼啸着泼下去,蛮族骑兵倒下一片,可后面的人还在往前冲,眼看就要到城下了。

“大人,火油!”亲兵大喊。魏进猛地想起李肃的兵法里写过,对付骑兵要用火攻。他一把抢过火把,亲自点燃了城下的火油。烈焰腾起的瞬间,他看见一个蛮族将领摔下马来,那盔甲的样式,竟和当年李肃斩杀的敌将一模一样。

厮杀声震耳欲聋,魏进的胳膊被流矢擦过,血顺着甲片往下滴,他浑然不觉。直到蛮族退兵,他才腿一软瘫坐在城楼上,看着城下的尸骸和焦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夜里,他在军帐里翻李肃的《平戎策》,翻到“以守为攻,以民为盾”那页,上面有李肃批注的小字:“边民苦久矣,若能安其家,何愁边不固?”魏进突然想起自己刚到北境时,看到的那些破破烂烂的村落,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兵匪欺凌。

第二天,他让人把军粮分出一半,送到各村去,又组织士兵帮百姓修房子、犁地。有老兵劝他:“大人,军粮不能动啊,万一蛮族再来……”魏进打断他:“李将军说过,百姓才是最好的城墙。”

他还让人在城下开了集市,允许蛮族来交易。刚开始,没人敢来,后来有个老牧民试探着用羊皮换了些粮食,回去后说魏大人不打人不骂人,来的人才渐渐多起来。有次,一个蛮族少年偷偷塞给他一把野果,红着脸说:“我爹说,你是好人。”

魏进捏着那几颗酸溜溜的野果,突然笑了。他想起长安城里那些精致的点心,却觉得这野果比什么都甜。

三、家书里的血

三年后,魏进已经成了北境军民口中的“魏将军”。他黑了,瘦了,脸上多了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那是上次追击溃兵时被砍的,差点瞎了一只眼。

这天,他收到一封长安来的信,是儿子魏明轩写的。信里说,新帝登基,要为李肃平反,还说有人提议让魏进回长安任职。

“父亲,”明轩在信里写道,“先生说,您在北境做的事,比得上当年的李将军了。儿子等着您回来,咱们好好过日子。”

魏进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手指抚过“好好过日子”那几个字,眼眶热了。他确实想长安了,想城里的酒肆,想明轩小时候爬过的那棵海棠树,想李肃当年给他披过的那件狐裘——那狐裘他一直带在身边,磨得毛都掉了大半。

可他不能回去。他让人给明轩回信,说自己要留在北境,还把那半块“忠勇”佩托人捎了回去:“告诉明轩,这玉佩该还给他真正的主人了。等李墨将军回来,亲手交给他。”

李墨那年刚从军校毕业,在南方练兵。魏进知道,这孩子恨他,就像当年长安的百姓恨他一样。可他不怪他,有些债,总得有人还。

回信送走没几天,蛮族又犯境了。这次来的人特别多,领头的是蛮族的新可汗,据说勇猛得很。魏进守在城楼上,看着对方阵里飘扬的黑色狼旗,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蛮族倾巢而出的架势。

“大人,朝廷的援军还没到吗?”亲兵急得满头大汗。魏进摇摇头,他早就派人去长安求救了,可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他知道,朝中那些人,怕是还记着他当年的事,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厮杀持续了七天七夜。城里的箭用完了,就用石头砸;粮食吃完了,就煮战马;士兵们累得站不住了,就靠在城墙上喘口气。魏进的左臂被砍伤了,没法举盾,就用右手挥刀,刀卷了刃,就用剑,剑断了,就捡起地上的断矛。

第八天清晨,蛮族终于攻破了城门。魏进被几个亲兵护着退到内城,看着涌进来的蛮族士兵,突然笑了。他把李肃的铠甲脱下来,递给一个年轻的士兵:“把这个带出去,交给李墨将军。告诉他,北境……没丢。”

他拔出最后一把匕首,朝着蛮族可汗冲了过去。阳光刚好照在他脸上,那道疤在光里像条红色的蚯蚓。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河间府的麦场上,他捡着散落的麦粒,王屠户踩在他的手背上,他咬着牙没哭。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注定要在泥里爬一辈子,只是爬到最后,总算能站直了。

四、半截忠骨

魏进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块玉佩。那是他自己的那半块,和李肃的拼在一起,正好能看见“忠勇”两个字。

蛮族可汗看着他的尸体,突然对手下说:“把他好好埋了。这个人,是个汉子。”

三个月后,李墨带着援军赶到北境。他在城楼上找到了那副染血的铠甲,在魏进的坟前看到了那枚拼完整的玉佩。老兵们告诉他,魏大人最后说的话,是“北境没丢”。

李墨跪在坟前,手里攥着玉佩,眼泪掉了下来。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李肃总摸着他的头说:“做人要像块玉,宁碎不污。”可魏进这块被人踩进泥里的玉,最后却拼出了最完整的忠勇。

长安的新帝听说了魏进的事,下旨追封他为“忠毅侯”。有人说他不配,说他手上沾着李肃的血;也有人说他配,说他用命守住了北境。

魏明轩来北境接父亲的灵柩时,在军帐里发现了一叠没写完的信。大多是写给李墨的,却没一封寄出去。最后一页上,只有一句话:“我知道我不是忠臣,可我想做件忠臣该做的事。”

灵柩运回长安那天,北境的百姓都来送行了。白发苍苍的老牧民捧着一把沙土,撒在灵柩上:“魏大人,这是北境的土,带着它,路上不冷。”

马车碾过长安的青石板路,魏明轩掀开帘子,看见街两旁站满了人。有人举着“忠毅侯”的牌位,也有人低着头,手里攥着李肃的画像。

他突然明白,父亲这一辈子,就像那半块玉佩,一半在泥里,一半在光里。到最后,泥里的那半长出了根,光里的那半开了花。

而历史的风,总会吹散浮尘,露出底下那截虽不完整,却足够坚硬的骨头。

魏进:半截忠骨(续·亦变恶臣)

五、长安的暗流

魏进的灵柩抵京那日,长安下了场缠绵的春雨。魏明轩扶着棺木走在朱雀大街上,看雨水打湿了两侧百姓的脸——有人垂泪,有人啐骂,更多人只是沉默地站着,像街旁那些老槐树,枝桠上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

新帝为魏进辍朝三日,追封的“忠毅侯”金印摆在灵前,泛着冷光。李墨穿着孝服来吊唁,跪在棺前,盯着那枚拼合的“忠勇”佩,指尖掐进了掌心。他终究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去时,青石板上留下两个带血的指印。

朝堂上却早已暗流涌动。以吏部尚书为首的老臣们上书,说魏进“罪在不赦,纵有边功,难抵前愆”,请求收回追封,将其灵柩迁出忠烈祠。而曾受魏进提拔的官员们则反驳,说“论迹不论心,北境万里疆土,皆是魏侯血换来的”。两派争执不下,新帝揉着眉心,把奏折压了下来。

魏明轩成了这场风波的中心。有人劝他拿出魏进在北境的功绩簿去宫门前哭诉,有人暗地里塞给他金银,让他“识时务”地认下父亲的“罪过”。他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侯府里,翻着父亲留下的那些没写完的信,突然在最底下找到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魏进年轻时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长安路,青云梯,踩碎多少骨?”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深夜书房里踱步,手里攥着个账本似的册子,见他进来就慌忙藏起来。有次他偷看到几行字,记着某年某月某日,给张大人送了多少匹绸缎,替李侍郎掩盖了儿子的贪腐案。那时他不懂,只觉得父亲的影子在烛火里晃得吓人。

如今他懂了。父亲在北境守的是疆土,可在长安时,守的是自己的青云路。那条路上,埋着李肃的血,埋着无数被构陷的官员的冤魂,也埋着父亲自己的半截良心。

六、账本里的血

李墨终究还是动了手。他在整理父亲李肃的旧物时,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里面是当年魏进构陷李肃的证据——包括那封伪造的“密信”的底稿,上面有魏进的私印;还有一份名单,记着所有参与构陷的官员名字,每个人名旁边都标着“某年月日,收黄金百两”“某年月日,保其幼子入国子监”。

最刺眼的是最后一页,魏进用朱砂写了个“留”字,旁边是王晏的名字。王晏正是当年在朝堂上为李肃辩解的吏部尚书,如今已是两朝元老,深受新帝信任。

李墨拿着木盒闯进皇宫时,王晏正在给新帝讲《资治通鉴》。看到那木盒,王晏手里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

“王大人,”李墨的声音像北境的冰,“我父亲的血,是不是也该算您一份?”

密信底稿被呈到新帝面前,上面的私印与魏进留在户部的存档分毫不差。名单上的官员一个个被传讯,有人吓得当场认罪,有人咬出更多内幕——原来当年魏进构陷李肃,王晏虽未直接参与,却收了魏进的好处,在关键时刻保持了沉默,甚至暗中压下了能证明李肃清白的证词。

“陛下!”王晏瘫在地上,老泪纵横,“臣罪该万死!可魏进……魏进当年说,只要臣不说话,他保李将军性命……”

新帝看着那份名单,又看了看窗外连绵的雨,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疲惫。他想起自己刚登基时,魏明轩送来的那半块玉佩,想起北境百姓为魏进立的生祠,想起李肃在天牢里写的奏折,想起这满朝文武,谁的袍角没沾过泥?

“把王晏贬为庶民,”新帝闭上眼,“其余人等,按律处置。”他顿了顿,又道,“魏进的‘忠毅侯’封号,照旧。”

李墨愣住了:“陛下!”

“李将军,”新帝看着他,“你父亲是忠臣,魏进……是个复杂的人。他的罪,朕记着;他的功,北境的百姓也记着。”

七、半截忠骨,半截奸猾

雨停时,魏明轩去了忠烈祠。魏进的牌位被摆在角落里,旁边是李肃的牌位,香火鼎盛。有个老太监正在擦拭牌位,见他进来,叹道:“侯爷这一生,值了,也亏了。”

魏明轩摸着父亲的牌位,冰凉的木头像北境的雪。他终于明白,父亲从来不是突然变成“半个忠臣”的。在长安时,他是踩着别人骨头往上爬的恶臣,用奸猾和狠辣铺就青云路;到了北境,他却把那些奸猾变成了守城的智谋,把狠辣对准了蛮族的刀。

就像那半块玉佩,在泥里滚过,沾满了血污,可洗干净了,终究能拼出“忠勇”二字。

他在牌位前放了一小袋北境的沙土,是临走时老牧民塞给他的。沙土里混着几粒野果的种子,不知怎的,竟在潮湿的祠堂里发了芽。

多年后,李墨镇守北境,在当年魏进战死的城楼前立了块碑,碑上没刻名字,只写着“北境不丢”四个字。有个放牛的孩子问他:“将军,这碑是给谁立的?”

李墨望着远处的草原,那里牛羊成群,集市上的汉人与蛮族笑着讨价还价。他想起魏进最后冲向敌阵的背影,想起父亲磊落的眉眼,突然笑道:“给一个……做错了事,又拼命补过的人。”

长安的魏侯府早已败落,只有那棵海棠树还在,每年春天开得如火如荼。魏明轩的儿子常在树下玩耍,捡到一片花瓣,就问祖父:“爷爷,曾祖父是好人还是坏人?”

魏明轩摸着孙子的头,看着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一滴淡红的血。他想起父亲没写完的那句话——“我知道我不是忠臣,可我想做件忠臣该做的事”。

或许这世间的人,本就没有纯粹的好与坏。就像魏进,一半是构陷忠良的恶臣,一半是守土安民的“忠毅侯”。半截忠骨,半截奸猾,拼在一起,才是那个从河间府麦场爬出来的孤儿,在人间走过的、最真实的路。

而历史的风,吹过长安,吹过北境,终究会把那些模糊的影子,吹成最清晰的模样——有血,有泪,有悔,也有一丝,在泥里挣扎过的光。

魏进害良臣

魏进凭借谄媚逢迎得居高位,却心胸狭隘,见不得同僚有功。朝中良臣李肃刚正不阿,屡献安邦之策,深受百姓爱戴,这让魏进妒火中烧,视其为眼中钉。

一日,北境告急,李肃自请领兵出征,苦战三月大胜而归。魏进却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诬陷李肃私通敌寇,伪造了所谓“密信”为证。他又暗中买通李肃军中旧部,逼其作伪证,构陷李肃克扣军粮、滥杀降卒。

皇帝本就对李肃功高震主心存忌惮,听了魏进的谗言,竟不辨真伪,将李肃打入天牢。朝野上下虽多有不平,却因魏进党羽众多,无人敢直言进谏。最终,李肃在狱中含冤而死,一代良臣落得如此下场。而魏进却踩着忠良的尸骨,继续在朝堂上作威作福,直到多年后罪证败露,才被绳之以法,但那被他毁掉的忠魂与国运,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魏进害良臣(续)

李肃入狱的消息传遍京城那日,恰逢惊蛰。惊雷滚过长安上空,雨丝斜斜地打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极了百姓眼底压抑的泪。

天牢深处,潮湿的霉味混着稻草的腐气扑面而来。李肃穿着单薄的囚服,枯坐于墙角,指尖摩挲着袖中半块玉佩——那是当年随先帝平定叛乱时,先帝亲赐的“忠勇”佩,如今玉面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却抵不过人心的寒凉。狱卒送饭时,总忍不住多搁一个窝头,压低声音说:“李大人,长安城的百姓都在等着您出来呢。”李肃只是苦笑,他知道,魏进布下的罗网,哪是一句“百姓相信”就能破的。

魏进此刻正坐在府中暖阁里,听着手下回报天牢情形。紫檀木桌上摆着新得的西域葡萄,紫莹莹的果子淌着水珠,他却捻起一颗就扔在地上,靴底碾过果肉,黏腻的汁液染黑了锦毯。“李肃还没招?”他呷了口碧螺春,茶雾模糊了眼底的阴狠。

“回大人,李大人只说‘清者自清’,余下的半个字也不肯多言。”心腹张谦哈着腰回话,额角沁出细汗。他跟着魏进多年,最清楚这位大人的手段——看似谈笑风生,转头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魏进冷笑一声:“清者自清?这世上,哪有不被污泥染黑的白布。去,把那几个‘证人’再好好‘调教’一番,让他们明日在朝堂上,把李肃的‘罪状’说得更像些。”他顿了顿,又添道,“再告诉牢头,不必给李肃体面了。我要让他知道,跟我魏进作对,是何等下场。”

张谦领命退下时,正撞见魏进的儿子魏明轩捧着一卷书从回廊经过。那少年不过十六岁,眉眼间有魏进的影子,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憨直。“父亲,您又在忙公务?”魏明轩仰头问,手里的书是《左传》,正翻到“祁奚举贤”那一页。

魏进脸上的戾气瞬间敛去,换上温和的笑:“明轩功课忙完了?过来,父亲给你看样东西。”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羊脂玉簪,簪头嵌着细小的珍珠,“这是给你未来媳妇准备的,等过两年,父亲给你寻个知书达理的好人家。”

魏明轩红了脸,摆手道:“父亲又取笑我。对了,昨日我听先生说,李肃李大人被抓了?先生说他是忠臣……”

“小孩子家懂什么!”魏进的声音陡然严厉,“李肃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是朝廷的罪人!以后不准再提他,更不准听那些腐儒胡言!”

魏明轩被他吼得一哆嗦,攥着书卷的手指泛白,喏喏地应了声,转身跑开了。暖阁里重归寂静,魏进望着儿子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从未想过让儿子沾染这些阴私,可身处这朝堂漩涡,哪有干净的路可走?他闭上眼,将那点转瞬即逝的犹豫压下去,再睁眼时,只剩一片冰冷。

次日早朝,太和殿内气氛凝重。魏进跪在丹墀下,声泪俱下地控诉李肃罪状,身后跟着三个“证人”——两个是李肃当年的亲兵,一个是军需官。那亲兵甲颤巍巍地说:“回陛下,末将亲眼见李将军与敌将在帐中密谈,还收了对方的黄金……”话没说完,就被御座上的皇帝打断。

“黄金?可有凭证?”皇帝揉着眉心,他昨夜翻了李肃历年的奏折,字里行间皆是忧国忧民,实在不像叛国之人。

魏进早有准备,忙道:“陛下,李肃恐事发,已将黄金转移,但其帐下文书可证!”他呈上一卷账簿,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军需损耗”,数额恰好与“黄金”对上。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吏部尚书王晏忍不住出列:“陛下,李肃征战多年,从未有过贪腐之举,此事恐有蹊跷!臣请陛下彻查!”

“王大人是想包庇罪人吗?”魏进立刻反驳,“如今证据确凿,王大人却要拖延时日,莫非与李肃有私?”

王晏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他知道魏进的手段,这时候硬顶,只会引火烧身。其他想为李肃说话的大臣见状,也都按捺住了——魏进党羽遍布,谁敢拿自己的家族冒险?

皇帝望着阶下沉默的群臣,又看了看魏进递上的“铁证”,终究是叹了口气:“将李肃暂押天牢,秋后问斩。”

消息传到天牢,李肃正在给牢房墙壁上的裂缝描字。那是他闲来无事,用指甲刻下的《出师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刻得最深,此刻被雨水浸得发黑。狱卒哽咽着说:“大人,陛下……陛下判了秋后问斩。”

李肃刻字的手一顿,指甲缝里渗出血来,他却像没察觉,只是轻声问:“北境的春汛怎么样了?去年我让人修的堤坝,不知能不能顶住。”

狱卒愣住了,他没想到李肃到了这般境地,惦记的还是国事。“听说……魏大人已经派人去巡查了。”

“他?”李肃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魏进只知弄权,哪懂治水。那堤坝若无人盯着加固,今年百姓又要遭殃了。”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走到牢门前,望着铁窗外那片狭小的天空,“帮我带句话给王晏大人,让他务必盯着北境治水,别管我了。”

狱卒含泪点头,转身要走,却被李肃叫住:“等等。”他解下腰间那半块玉佩,“若有一日,我儿长大了,告诉他,他父亲不是罪人。”

李肃有个儿子,名叫李墨,今年才十岁,因体弱一直在江南外婆家养病。李肃入狱后,魏进早已派人去江南,想斩草除根,却被王晏暗中派人截住,将孩子藏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安的牡丹开了又谢,天牢里的李肃日渐消瘦,却依旧每日在墙上刻字。他刻兵法,刻农桑,刻自己对朝政的建议,仿佛要把毕生所学都留在这方寸之地。

魏进偶尔会派人来“探望”,实则是想逼他攀咬更多的人。一次,张谦带着刑具进了牢房,笑着说:“李大人,只要你说王晏也参与了通敌,大人就保你活命,如何?”

李肃抬起头,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锐利:“魏进让你来的?告诉他,我李肃身可杀,名不可辱。想拉王大人下水,做梦!”

张谦恼羞成怒,命人给李肃上了夹棍。骨头碎裂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李肃疼得浑身抽搐,却始终没哼一声。直到昏过去,嘴里还念叨着:“北境……堤坝……”

消息传到魏府,魏进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那兰花是他花重金从岭南买来的,名贵异常。“骨头还挺硬。”他漫不经心地说,将多余的花枝剪掉,“看来得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让人停止给李肃送药,又撤了牢房里的稻草,任由蚊虫叮咬。可李肃像是有股执念撑着,硬是没断气。

秋决前一日,魏明轩偷偷溜出府,想去天牢见李肃。他听先生说,李肃曾在战场上救过先生的命,还说李肃写的《平戎策》是百年难遇的奇书。他想知道,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叛国贼?

天牢阴暗潮湿,魏明轩捂着鼻子找到李肃的牢房,只见一个形容枯槁的人蜷缩在角落,身上满是伤痕,只有一双眼睛还亮着。“李……李大人?”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李肃缓缓抬头,看清来人是魏进的儿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是你……”

“我父亲说你是坏人,可先生说你是忠臣。”魏明轩鼓起勇气,“你到底是不是坏人?”

李肃沉默了片刻,指着墙上的字:“你识字吗?”

魏明轩点头。

“你读一遍‘出师表’。”

少年依言读起来,读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时,声音哽咽了。他抬头时,看见李肃正望着他,眼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复杂的悲悯。“孩子,”李肃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好坏不是别人说的。你父亲……他走了歪路,可你还有的选。”

魏明轩似懂非懂,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塞过牢门:“先生说你快饿死了,你吃点吧。”

李肃看着那馒头,摇了摇头:“留着吧,你还在长身体。”他顿了顿,又说,“告诉你父亲,北境堤坝若不加固,明年必出大乱。他若还有一丝良知,就去做件正经事。”

魏明轩拿着馒头,慌慌张张地跑了。他回到府中,见父亲正在书房喝酒,便把李肃的话学了一遍。魏进听完,把酒杯狠狠摔在地上:“放肆!一个阶下囚的话你也信?看来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他扬手要打,却被魏明轩躲开。

“父亲!你为什么就不能信他一次?”少年红着眼喊道,“先生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也想做忠臣的!”

魏进愣住了。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个穷书生,曾对着星空发誓要辅佐明君,澄清玉宇。可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只剩下权位和算计了?他看着儿子倔强的脸,突然觉得一阵疲惫,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深夜,魏进独自坐在书房,翻着李肃的《平戎策》。那些关于边防、民生的建议,字字珠玑,透着赤诚。他猛地将书合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派人去北境查堤坝,回报说果然有几处隐患,若不及时修补,来年汛期必溃。

“罢了。”他喃喃自语,提笔写了一道奏折,请求皇帝派专人去北境治水,署名处,他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只写了自己的名字。

秋决那日,天朗气清。李肃被押赴刑场时,长安百姓沿街跪拜,哭声震耳。有人扔来馒头,有人递上酒水,都被狱卒拦住了。李肃望着人群,突然笑了,笑得释然。

刽子手的刀落下时,魏进正在府中看着那盆兰花。花瓣上的晨露滚落,像一滴无声的泪。

三年后,北境果然遭遇大汛,因堤坝早已加固,百姓安然无恙。又过了五年,魏进的党羽内讧,当年构陷李肃的证据被翻出。新帝震怒,将魏进抄家问斩。临刑前,魏明轩去狱中见父亲,递给他半块玉佩——那是他从李肃牢房墙壁上找到的,另一半早已被李墨带走。

“父亲,”魏明轩的声音很平静,“李墨长大了,他成了将军,在北境守着疆土。他说,不恨你了。”

魏进接过玉佩,两半拼在一起,正好是“忠勇”二字。他望着窗外的阳光,突然老泪纵横。原来有些债,不是砍头就能还清的;有些错,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长安的雨又落了下来,洗着青石板上的血迹,也洗着那段被辜负的忠魂。只是那被毁掉的时光,终究是回不来了。

上一章 白虎将军 江湖时代江湖间初斗争最新章节 下一章 青史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