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边声渐起（续）：青龙归心

董统兄弟带着西戎使团拟定的通商文书回到永安城时，城门处已围了不少百姓。见他们勒马翻身，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秦铁匠挤在最前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打完的马蹄铁，嗓门比城楼上的号角还亮：“董统领，成了？”

董统扬了扬手里的羊皮卷，指尖沾着的朱砂印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成了，三日后开边市，盐换皮毛，药铺也跟着立起来。”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骚动，有人指着西北方向的官道，低声道：“那是谁？”

众人顺着方向望去，只见尘土飞扬中，一队骑士正疾驰而来。为首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腰间悬着柄锈迹斑斑的长刀，黑马鬃毛上还沾着戈壁的沙砾，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淬了寒星。待马队近了些，董绪忽然低呼一声：“是他！”

去年深秋，永安城遭魏进的人夜袭，粮库差点被烧。当时正是这个陌生汉子带着三个同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凭着一柄长刀杀退了十几个魏兵，临走时只捡走了地上半袋干粮。董绪记得清楚，那汉子左肩中了箭，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刀上的血珠滴在雪地里，像绽开的红梅。

“阁下是？”董统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令牌上——他能看出，这队骑士虽衣着朴素，却个个身姿挺拔，腰间的兵刃虽旧，却磨得锃亮，绝非寻常流民。

为首的汉子勒住马，黑马人立而起，前蹄在地上刨出两道浅坑。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头猎豹，走到董统面前，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风沙磨过：“青龙，找董统领有事。”

董绪这时才注意到，青龙身后的三个同伴，有两个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其中一个少年脸色苍白，却紧紧攥着腰间的短匕，眼神里满是警惕。他心里一动，想起昨日从西戎营地回来时，在戈壁边缘看到的几具魏兵尸体，伤口都是利落的刀伤，不像是西戎人的手法。

“有话进城说。”董统看出青龙眼底的急切，侧身让开道路，“先让医徒给你同伴看看伤。”

青龙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董统会这么痛快。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少年，见少年点了点头，才跟上董统的脚步，走进永安城。城门后的街道上，百姓们正忙着收拾过冬的草料，几个孩童围着一辆装满皮毛的马车，叽叽喳喳地闹着，炊烟从各家屋顶升起，混着烤饼的香气，是青龙许久没见过的烟火气。

“去年粮库的事，谢了。”走到城主府门口时，董统忽然开口。青龙脚步一顿，侧过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记得？”

“魏兵的刀伤，没几个人能那么利落。”董统推开府门，引着他们进了厅堂，“坐，我让厨房备点热食。”

青龙没坐，他走到厅堂中央的地图前，手指落在标注着“黑风口”的地方——那里是永安城通往西戎草场的必经之路，也是魏进一直想占的要地。“魏进派了三百人，藏在黑风口的山洞里，想等三日后边市开了，抢商队。”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兄弟探路时被发现，伤了两个。”

董绪刚端着药箱进来，闻言手就是一顿：“三百人？魏进哪儿来这么多兵力？”永安城守军加上猎户，满打满算也才两百人，若是魏进真派了三百人，边市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青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董统：“这是魏进跟北狄的密信，我从魏兵尸体上搜的。他用盐田换北狄的兵，想先吞了永安城，再往西戎要草场。”

董统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却能看清“正月十五，合围永安”的字样。他指尖微微发颤，抬头看向青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青龙不是永安城的人，甚至连来历都不明，没理由冒着性命危险，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送过来。

青龙沉默了片刻，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晾晒的草药——那是董绪昨日从西戎带回来的，正摊在院子里的竹筛上，晒得半干。“我家在北边的青柳镇，三年前被魏进的人烧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爹娘，还有妹妹，都没跑出来。”

董绪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永安城也曾遭过匪患，若不是父亲带着人拼死抵抗，恐怕他也活不到现在。他走过去，把药箱放在青龙面前：“先给你同伴换药吧，魏进的刀上有锈，不处理容易发炎。”

青龙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的警惕少了些，点了点头，转身叫过那个受伤的少年。董绪蹲下身，解开少年胳膊上的绷带，伤口果然已经红肿，还渗着些黄水。他拿出草药，细细捣成泥，敷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布条缠好：“这药能消炎，明日再换一次，就差不多能好。”

少年小声说了句“谢谢”，把头埋得低低的。青龙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董统领，我知道永安城兵力不足。我带来的这十二个人，都是青柳镇剩下的，会骑马，会用刀，想跟着你，守永安城。”

董统看着青龙，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同伴——那些人虽然面带疲惫，眼神却很坚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想起父亲说的“续得上烟火，不止是守城，是让日子能往下走”，永安城要守，不仅要靠自己人，还要靠这些愿意为了安稳日子拼一把的人。

“好。”董统站起身，从腰间解下一块副令牌，递给青龙，令牌上刻着个“守”字，“从今日起，你就是永安城的守军统领，带着你的人，守黑风口。”

青龙接过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这三年来，带着兄弟们东躲西藏，见惯了烧杀抢掠，早就忘了安稳日子是什么样。直到刚才在城门口，看到百姓们笑着打招呼，闻到烤饼的香气，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想找的，就是这样一座能让人安心的城。

“多谢董统领。”青龙握紧令牌，单膝跪地，身后的十二个人也跟着跪下，声音整齐得像是经过演练：“愿为永安城效命！”

董统连忙扶起他们：“不用多礼，咱们都是为了守住这烟火气。”他转身走到地图前，指着黑风口的位置，“三日后边市开，魏进的人肯定会动手。青龙，你带着你的人，埋伏在黑风口两侧的山坡上，等他们进了山谷，就放箭，把他们困在里面。”

“那董统领呢？”青龙问道。

“我带着秦铁匠的徒弟和猎户，从山谷后面绕过去，断他们的退路。”董统看向董绪，“二弟，你带着医徒和商队，按原计划去边市，要是听到黑风口有动静，就带着人往回走，别硬碰硬。”

董绪点头：“哥放心，我会照顾好商队的。”他想起药囊里还有些治箭伤的草药，连忙拿出来，递给青龙：“这药你拿着，要是有人中箭，敷上能止血。”

青龙接过药包，小心地揣进怀里：“多谢二公子。”

第二日一早，青龙就带着十二个人，骑着马往黑风口去了。董统站在城楼上，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戈壁尽头，手里握着主令牌，心里忽然踏实了不少。他知道，有青龙这样的人帮忙，这一战，永安城胜算更大了。

三日后，边市如期开放。董绪带着商队，推着装满盐的车子，往西戎的营地走去。戈壁滩上的风比前几日小了些，阳光洒在盐车上，泛着白茫茫的光。西戎的少主带着人在营地门口迎接，看到董绪，笑着迎上来：“二公子，可算来了，我这儿的皮毛都准备好了。”

董绪笑着点头：“少主客气了，咱们这就开始交易吧。”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箭羽破空的声音。董绪心里一紧，知道是黑风口那边动手了。他连忙对西戎少主说：“少主，魏进的人来了，你带着你的人，守好营地，我得回去帮忙。”

西戎少主脸色一变，立刻抽出腰间的弯刀：“二公子别急，我跟你一起去！咱们的生意还没做完，不能让魏进坏了好事！”他回头喊了一声，西戎的汉子们纷纷拿起武器，跟着董绪往黑风口跑去。

黑风口的山谷里，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魏进的人被青龙的箭困在山谷里，进退不得。董统带着人从后面绕过来，手里的弯刀砍向魏兵的后路，秦铁匠的徒弟们推着装满石头的车子，从山坡上滚下来，砸得魏兵哭爹喊娘。

“董统！我跟你没完！”魏进骑着马，在山谷里大喊，他的胳膊上中了一箭，鲜血顺着袖子流下来，染红了马鞍。

董统冷笑一声，策马冲过去，弯刀直指魏进的胸口：“魏进，你烧了青柳镇，害了那么多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魏进看着董统，眼里满是恐惧，他想转身逃跑，却被青龙拦住了去路。青龙手里的长刀架在魏进的脖子上，声音冰冷：“三年前，你烧青柳镇的时候，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魏进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就在这时，西戎少主带着人冲了进来，手里的弯刀一挥，砍倒了身边的几个魏兵：“董统领，别跟他废话，直接杀了，以绝后患！”

董统点了点头，弯刀落下，魏进的人头滚落在地上，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山谷里的魏兵见首领死了，顿时没了斗志，纷纷扔下武器投降。青龙走到董统身边，手里的令牌和董统的令牌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董统领，胜了！”

董统看着身边的人——青龙、董绪、西戎少主、秦铁匠，还有那些曾经失去家园，如今为了永安城拼杀的兄弟们，忽然笑了。他举起令牌，高声道：“今日，我们守住了永安城，守住了边市！以后，我们还要守住这烟火气，让日子一直往下走！”

众人纷纷举起武器，高声欢呼。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传到很远的地方。董绪望着远处渐渐升起的炊烟，想起父亲的话，忽然觉得，这永安城的烟火，会一直这么旺下去，因为有这么多人，愿意为它拼尽全力。

城楼上的聚义鼓，在这一刻终于敲响了。鼓声震天，像是在为这场胜利欢呼，也像是在为永安城的未来，奏响新的乐章。而董统和青龙的令牌，会一直在一起，守护着这座城，守护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缕烟火。

鞭声渐起，青龙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