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一）

我死死攥住缰绳，指节发白。胯下的纯血马正在不安地喷着鼻息，就像此刻观众席上躁动的人群。

"那是云栖月？她不是出国了吗？"

"不可能...但那个起跳姿势..."

窃窃私语顺着风飘进耳朵。我压低头盔，任由栗色卷发在阳光下泛起和云栖月一样的蜜糖光泽。这是顾声找顶级发型师调了三次才配出的颜色。

哨声响起瞬间，我猛地夹紧马腹。三个月来摔了无数次的记忆化作本能，在栏杆前精准抬肘。马匹腾空时，我听见看台爆发出惊呼——这个招牌式的展臂动作，是云栖月在青少年马术赛夺冠的经典姿势。

落地时金属马镫撞到小腿淤青处，疼得眼前发黑。但我对着镜头扬起嘴角，露出顾声用戒尺打出来的标准笑容：唇角先向上提三毫米，眼尾要弯但不超过十五度。

"许小姐。"颁奖结束后，黑色皮衣像堵墙挡住去路。顾墨扬指间转着墨镜，耳钉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后天有个私人车赛，赏脸吗？"

他锁骨处纹着朵小苍兰，和资料照片里云栖月裙摆上的刺绣一模一样。我捏紧奖杯，感觉掌心黏腻的汗水正渗进绷带——昨天马场训练时磨破的伤口又裂开了。

"当然。"我听见自己用云栖月式的明媚声线回答，"不过我只坐冠军的车。"

顾墨扬突然伸手拂过我耳捻着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花瓣轻笑，“不会让你后悔的。”

手机震动起来，顾声的消息简洁冰冷：「表现及格，尾款已付30%」

———

三个月前

"抬头。"

顾声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空气。我盯着他西装第三颗纽扣上的暗纹，那上面映着会议室惨白的灯光。直到支票边缘碰到我手指，才看见金额栏六个零。

"为...为什么选我？"我的声音异常沙哑。

玻璃幕墙映出我们荒谬的倒影：他西装革履像在参加并购案，我卫衣兜帽里还藏着图书馆借书卡。三天前我还是文学院拿着助学金的历史系学生，此刻却因为与"顾二少前女友七分相似"坐在这里。

顾声用钢笔敲了敲基因检测报告："云栖月有1/4意大利血统，你是目前找到的骨相最接近的。"

"我需要你接近墨扬，让他停止那些玩命的行为。"顾声的钢笔轻轻点着合同最后一页，"飙车、酗酒、极限运动...自从云栖月离开后，他一直在慢性自杀。"

我盯着违约金后面的六个零，手指微微发抖。"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他忽然倾身过来，古龙水的气息裹挟着压迫感。

办公室的空调很足，我出了一身冷汗。窗外的雨滴打在玻璃上，我看着合同上的金额深深地明白这些钱足矣让我顺利的完成学业，做我想做的一切。

他突然掐住我下巴转向落地窗，"现在，笑。"

我下意识抿嘴，立刻被他用钢笔抵住嘴角："不是这种。要让人看见你牙尖上的光。"金属笔杆冰冷地撬开我的唇齿，"想象你刚抢到最想要的玩具。"

那天我学会的第一件事：明媚的笑容需要露出八颗牙齿，眼角肌肉要绷紧，但瞳孔必须放松。

"从明天开始，每天六点到公馆训练。"顾声摘下眼镜擦拭，"你只有一个月时间变成她。"

第二天清晨，我在顾家马场吐了第三次。

"腰挺直！"顾声的鞭子抽在我后背，"栖月不会像虾米一样弓着身子！"

我死死攥住缰绳，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这匹叫"雷霆"的纯血马已经把我甩下来七次，每次落地都像被卡车碾过。

"再来。"顾声看了眼腕表，"午饭前必须学会快步。"

雨水混着血水从骑装下摆滴落。我第无数次从马背摔进泥浆里，听见顾声对驯马师说："给她注射止痛针。"针头扎进手臂时，我盯着他问："云栖月...到底什么样？"

顾声冷峻的侧脸变得模糊，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堪称温柔的表情："她策马跳过三米障碍时，鬈发会像旗子一样扬起来。她在哪里，哪里就是舞台。"

那天我最终学会了如何在马背上挺直腰杆。代价是右肩胛骨一片淤青，晚上疼得只能用左手吃饭。

夜里我蜷在浴缸数伤口，手机亮起顾声的消息：「明天开始改练左利手」。我盯着云栖月ins里端咖啡的左手，把脸埋进泛起血丝的水中。

———

现在-

顾墨扬的机车轰鸣着远去，我维持的笑容瞬间崩塌。化妆间镜子里，穿着云栖月同款马术服的女孩嘴唇还在发抖。我慢慢摘掉棕色美瞳，露出原本的黑色瞳孔。

"合同第一条。"顾声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绝对禁止在外人面前卸妆。"

我手一抖，美瞳掉进洗手池。"我...我没..."

"赛车场安排好了。"他打断我，"记住，你要在第三个弯道拦住他。"

水龙头哗哗作响，我拼命搓洗手上并不存在的污渍。镜中人与我对视，栗色卷发，晒伤的鼻尖，锁骨处未愈的鞭伤——三个月前那个总躲在图书馆角落的许愿愿，已经碎得拼不起来了。

"顾先生。"我忽然开口，"如果云小姐回来..."

耳机里传来打火机开合的声响。"支票背面第14条。"他说，"合约自动终止。"

我摸出藏在内衣里的止疼片吞下，重新戴上美瞳。镜中人又变回张扬肆意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存在。毕竟顾声说过，替身最可贵的品质，就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