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二）

老码头仓库的派对灯光晃得我眼睛发疼。我第三次拦住顾墨扬递向唇边的烈酒，他挑眉看我，却顺从地放下了杯子。

"愿愿姐管得真宽。"周瑾晃着酒杯凑过来，语气里已经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佩服。这声"愿愿姐"让我恍惚了一瞬，想起五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这群人时，他们在背后是怎么叫我的。

那时候我刚被顾墨扬带进这个圈子，所有人都用打量赝品的眼神看我。"又是个冒牌货"，"这次能撑几天"，这些话总是"恰好"飘进我耳朵。我至今记得周瑾第一次见我时那个讥讽的笑，和他故意提高音量说的那句："墨扬，这次找的倒是有几分像。"

现在想想，这声"愿愿姐"来得不容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在那天他正要接过第五杯龙舌兰，我直接夺过杯子一饮而尽。所有人都等着看顾墨扬发火，他却只是愣了下，然后笑着虚虚揽着我不再举杯。

"愿愿姐厉害啊！"那天周瑾的小跟班第一个喊出了这个称呼，虽然语气里还带着试探。后来这样的场景越来越多——我拔掉顾墨扬的机车钥匙，他居然乖乖叫了代驾；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没收他的烟，他也只是无奈地举手投降。

渐渐地，背后那些"冒牌货"的议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聚会上总有人凑过来："愿愿姐，帮忙劝劝墨扬别喝了吧"，"愿愿姐，墨扬听你的"。

"那你该谢谢我，"我收回思绪，对周瑾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不然今晚又得有人送他去医院洗胃。"

周围爆发出一阵熟悉的哄笑。顾墨扬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这个亲昵的动作让笑声戛然而止。我僵在原地，感觉假发套都要被他揉歪了。

"去阳台透口气？"他凑近我耳边问，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薄荷烟味。

阳台的冷风吹散了我脸上的燥热。顾墨扬靠在栏杆上点燃一支烟，火光映出他锁骨处那朵小苍兰纹身。

夜风卷着远处轮船的汽笛声拂过我们之间。我想起我的论文里写的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她们也像我一样，被困在华丽的笼子里，连疼痛都要装饰成花朵的模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学校发来的邮件，关于下周女性史讲座的最终确认。我匆忙锁屏，却听到顾墨扬问："学校的事？"

雨滴突然砸在栏杆上。我们沉默地看着雨幕中的城市灯火，各自怀揣着不能言说的心事。

宴会厅突然骚动起来。我转身时撞进一片阳光里——穿红裙子的女孩站在门口，卷发像镀了蜜糖的丝绸。她转圈的姿态让水晶灯都黯然失色，裙摆绽开的弧度像经过精确计算。

顾墨扬的酒杯砸在大理石地面上，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甚至没注意到我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伤了脚踝。我看着他穿过人群，背影是从未有过的急切，香槟气泡在我喉咙里发苦，原来他今天频频看表，是在等这道光。

"愿愿姐..."周瑾尴尬地递来纸巾，"你没事吧？"

我弯腰擦拭血迹，突然发现这竟是我今晚最真实的伤口。七个月来第一次，疼痛不需要靠掐大腿来伪装。

雨越下越大。我独自坐在更衣室里，盯着镜中妆容斑驳的脸。手机屏幕亮起，是历史系同学发来的消息："愿愿，女性史讲座的策划案通过了！学校同意拨款了！"

雨水混着泪水晕开了眼线。我曾为这个策划熬了十几个通宵，却在最后关头因为缺钱放弃。现在钱到位了——用我这段时间攒下的酬劳。多讽刺啊，我研究女性独立，却要靠陪富家子弟失去自我来实现理想。

更衣室门突然被推开。顾墨扬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眼里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有个朋友来了，见见吧。"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走向那个太阳般的女孩。

"你好，我是..."我伸出手，声音比自己想象的平静。

"天哪！"红裙女孩惊喜地握住我的手，下一秒直接给了我一个拥抱，"你就是愿愿吧？我听他们提起过你！我们真的很想孪生姐妹！"

她身上有阳光的味道。不是香水，是真正晒过太阳的温暖气息。我僵在原地，突然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这种光芒是演不出来的。

"你们..."红裙女孩笑着看向顾墨扬，却在看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时眨了眨眼，"是朋友？"

"是朋友。"我抢先回答，没敢看顾墨扬的表情。

他的手臂突然环住我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女孩了然地笑了，正要说什么，一阵喧闹声突然从门口传来。

我悄悄后退，看着他们站在一起的模样——多么完美的画面，根本不需要第三个角色。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我苍白的脸。我摘下美瞳，用冷水冲洗着红肿的眼睛。镜中人终于变回许愿愿——那个为女性史讲座熬夜的学生，那个想着"要办女性互助基金会"的理想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