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三）

手机在凌晨三点震动。顾声的短信简短冰冷：「尾款已付清。你可以走了。」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盯着那行字看了整整十分钟，直到手机自动锁屏。

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派对现场，连外套都没回去拿。雨水顺着我的脖颈流进衣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这七个月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现在终于到了谢幕的时候。

回到租住的小公寓，我反锁上门，把假发、美瞳和那些昂贵的裙子统统塞进纸箱。凌晨五点的晨光里，我坐在书桌前开始规划路线图——北京的女性权益组织、上海的女工互助会、广州的性别研究论坛...我的笔记本很快写满了行程安排。

天亮时，我删除了手机里所有与顾墨扬有关的照片和联系方式。当最后一张合照消失在屏幕上时，我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停顿了三秒——仅仅三秒。

接下来的七天，我把自己完全封闭在这个不到三十平米的空间里。我整理了这些年收集的所有女性抗争史资料，设计展览大纲，联系印刷厂制作宣传册。只有在深夜倒垃圾时，我才会戴上口罩快速出门。

第七天傍晚，门铃突然响起。我以为是外卖，开门却看见云栖月站在走廊里，手里拎着两瓶红酒和一袋食材。

"不请我进去吗？"她笑得自然，仿佛我们早就约好今晚见面。黄昏从她身后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

我侧身让她进门，看着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开始处理食材。"听说你要做女性抗争史的全国巡展？"她洗着西红柿，水珠溅在她手腕上的银色手链上，"我可以赞助。"

菜刀在案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我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策展的角度。"她转身递给我一杯红酒，"从纺织女工罢工到现代职场歧视，这种纵向对比很打动人。"

我没有追问，我确实需要一个更高的台阶，我不在乎这个台阶是谁给的。现在的我只关心她能提供多少资金，能联系到什么级别的场地。我们坐在堆满资料的茶几两侧，她认真翻阅我的策展方案，不时提出精准的建议。直到深夜离开时，她才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许愿愿，你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个月后，我的"她们的历史"展览在北京798艺术区开幕。云栖月帮我邀请了各路媒体，开幕式来了不少学术界和艺术界的重要人物。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向参观者讲解着每一件展品背后的故事。

闭馆时保安说有人找我。顾墨扬站在中庭的晚霞里，黑色皮衣与展览海报上的纺织女工形成荒诞对比。他手里捏着张被揉皱的邀请函，是我寄给云栖月的。

"为什么？"他声音哑得厉害。

我继续清点展品清单："展签上写得很清楚，1856年利物浦棉纺厂女工罢工——"

"许愿愿！"他突然抓住我戴白手套的手，力道大得让登记册掉在地上，"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玻璃展柜反射出我们交叠的身影。他的袖口沾了道蓝色颜料，是我刚才补漆时不小心蹭到的。这个发现让我莫名想笑——原来贵公子也会弄脏衣服。

"顾先生对哪个展品感兴趣？"我弯腰捡登记册，"我可以讲解。"

他猛地把我拽向明代纺织机展区。织梭突然从展台上滚落，我们同时蹲下去接，额头撞在一起。熟悉的雪松香气扑面而来，我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他睫毛在剧烈颤抖。

"你走后..."他捡起织梭放回原位，指腹摩挲过上面的岁月裂痕，"我戒了酒，卖了机车。"

展馆广播响起闭馆通知。我在渐暗的灯光里锁好展柜，金属钥匙划过他留下的邀请函。信封背面有道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打开又合上。

"下周上海站。"我把备用钥匙放进他上衣口袋，"有件1912年的女校毕业证书，你会喜欢上面的题词。"

他攥住我要抽离的手腕："题词是什么？"

夜风穿过未关严的侧门，掀起海报一角。那上面烫金的"她力量"三个字在月光下明明灭灭，像极了某个雨夜阳台上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