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是被窗外的雨声惊醒的。
连绵的秋雨已经下了三天，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在窗棂上，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心头发慌。他侧头看向身侧——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余温散尽的凹陷，提醒着他沈清辞已经走了三天。
安王府的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时，沈砚正在演武场。他提着长枪，枪尖划破雨幕，带起的水花溅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混着汗水滑进铠甲的缝隙。亲兵们都不敢上前，他们从未见过将军这般模样，像头困在牢笼里的猛兽，浑身散发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将军，小公子……走了。”福伯颤巍巍地递上一封信，信封上是沈清辞那清秀的字迹。
沈砚的动作顿住了。长枪“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水花溅了福伯一身。他接过信，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拆信的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里面装着稀世珍宝。
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哥哥，勿念。待我站稳脚跟，定会回去找你。清辞留字。”
字迹清秀，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沈砚捏着信纸，指节泛白，直到信纸被攥得皱巴巴的，才猛地将它按在胸口，像是要将那几句话刻进骨血里。
“备马。”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去安王府。”
“将军不可！”福伯连忙拉住他，“安王与将军素来不和，您这时候去，怕是会……”
“让开！”沈砚的眼神冷得像冰，“我要见他。”
他策马冲出将军府，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安王府的朱漆大门紧闭，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和沈清辞隔在了两个世界。
“我是镇国将军沈砚，”沈砚勒住马缰，声音在雨幕中回荡，“我要见沈清辞。”
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见沈公子。”
沈砚的眼睛红了。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能看见门后那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少年，正对着他露出那双含笑的眼睛。
“清辞！”他朝着大门喊道，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你出来！我带你回家！”
回应他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沈砚在安王府门口站了整整一夜。雨水浸透了他的铠甲，冰冷的铁甲贴在皮肤上，冻得他浑身发抖，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疼。天亮时，他终于转身离开，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寂。
从那以后，沈砚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去清晖院，甚至刻意避开那个方向；他整日泡在演武场，用训练来麻痹自己；他在朝堂上对安王针锋相对，只要是安王支持的，他必定反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的痛苦。
亲兵们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没人敢劝。他们知道，将军心里的那道坎，只有沈公子能跨过去。
这日沈砚从军营回来，刚踏进府门，就见福伯拿着个小盒子跑过来，脸上带着欣喜：“将军！安王府来人了，说是沈公子给您的！”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抢过那个盒子。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精致的缠枝纹，正是他送给沈清辞的那个。
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枚玉佩——那是他在云龙山救了沈清辞后，送给少年的暖玉。玉佩上还带着淡淡的药香，像沈清辞身上的味道。
玉佩下面压着张纸条，字迹依旧清秀：“哥哥，天冷了，记得添衣。勿念。”
沈砚捏着那枚玉佩，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让他瞬间红了眼眶。他就知道，清辞没有忘了他，他还在想着他。
“备马。”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去安王府。”
这次安王府的大门开了。安王穿着件紫色蟒袍，站在门内，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沈将军大驾光临，真是稀客。”
沈砚没心思跟他寒暄，开门见山：“我要见清辞。”
“沈公子正在忙，怕是没空见你。”安王侧身让他进来，“不过，他倒是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个可用之才。”
沈砚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安王笑了笑，带着几分玩味，“只是觉得，沈将军这样的人才，屈居镇国将军府，实在是可惜了。”
他领着沈砚穿过回廊，来到一处书房。书房里的布置雅致，书架上摆满了兵书，墙上挂着一幅行军布阵图——那图上的标记，与沈清辞画的如出一辙。
“清辞说，这是他为你画的。”安王指着那幅图，“他说，只要你按这图上的计策行事，定能平定北方蛮族，立下不世之功。”
沈砚的目光落在那幅图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想起沈清辞趴在案上画图的模样，想起少年那双含笑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是想让我……”
“没错。”安王打断他，“清辞想让你助我一臂之力，推翻当今圣上，改朝换代。”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诱惑，“到时候，我封你为兵马大元帅，清辞……自然也能回到你身边。”
沈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那幅图，仿佛能看见沈清辞那双藏着算计的眼睛。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少年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不可能。”沈砚的声音带着决绝，“我不会背叛皇上。”
“是吗？”安王笑了，“那你就等着给清辞收尸吧。”他拍了拍手，两个侍卫押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穿着件月白色的囚服，正是沈清辞！
沈清辞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带着血迹，显然是受了刑。他看见沈砚，眼睛猛地睁大，随即又黯淡下去，像是在说“你快走”。
“清辞！”沈砚的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他想冲过去，却被侍卫拦住了。
“沈将军，”安王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现在，你还觉得不可能吗？”
沈砚看着沈清辞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那单薄的身子在侍卫手中瑟瑟发抖，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坚持，都变得可笑起来。
他可以不在乎功名利禄，可以不在乎生死荣辱，却不能不在乎沈清辞。
“我答应你。”沈砚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答应你助你一臂之力，你放了他。”
沈清辞的眼睛猛地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沈砚，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安王笑了，像只得逞的狐狸：“这才对嘛。”他挥了挥手，“把沈公子带下去好好伺候着。”
侍卫押着沈清辞离开时，沈砚看见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沈砚站在书房里，看着那幅行军布阵图，突然觉得浑身冰冷。他知道，自己从答应安王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成了自己最唾弃的叛徒，只因为他放不下那个少年。
情之一字，果然是穿肠的毒药，一旦沾染上，便万劫不复。
而沈清辞，被押回囚房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却没想到，沈砚会为了他，放弃自己坚守一生的信念。
“沈砚……”他轻声呢喃，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这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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