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是缠绵,将军府的青石板路润得发亮。沈清辞披着件月白色的披风站在廊下,看着雨丝斜斜地织进庭院,手里把玩着只青瓷酒杯,杯沿还沾着点琥珀色的酒渍。
“又偷喝酒?”
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温热。沈清辞回头时,被他伸手揽进怀里,铁甲的冷硬隔着披风传来,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他刚从军营回来,玄色劲装还带着风尘气,发梢滴落的水珠溅在沈清辞的手背上,凉丝丝的。
“就喝了一小口。”沈清辞仰头看他,睫毛上沾着雨雾,“张妈新酿的梅子酒,说是给你庆功的。”
沈砚这趟去北境,不仅击退了来犯的蛮族,还逼着对方签下了三年的和平盟约,皇上龙颜大悦,赏了不少金银绸缎。可他最惦记的,还是府里这个总爱偷喝梅子酒的少年。
“拿给我尝尝。”沈砚松开他,目光落在廊下的酒坛上。坛口封着红布,隐约能闻到清甜的酒香。
沈清辞笑着去倒酒,裙摆扫过沈砚的靴面,带起阵微痒的触感。他这几日腰身懒,走路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沈砚看在眼里,只当是春困,却不知是前夜闹得太凶,少年还没缓过来。
“小心烫。”沈清辞把酒杯递给他,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虎口,那里有道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
沈砚仰头饮尽,梅子的酸甜混着酒液的醇厚滑入喉咙,暖意从心口漫开。他看着沈清辞舔了舔唇角,那双总是含着水汽的眼睛里泛着狡黠的光,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在酒里加了什么?”
“没什么呀。”沈清辞眨了眨眼,往他怀里靠了靠,声音软得像棉花,“就是多放了些冰糖,想着哥哥会喜欢。”
温热的呼吸洒在颈窝,带着梅子酒的甜香。沈砚低头,看见少年那泛着水光的唇,突然觉得这酒的后劲有些大——不然他怎么会看着这双眼睛,就觉得浑身发热呢?
“淘气。”沈砚捏了捏他的脸颊,入手一片温软,“仔细醉着。”
沈清辞在他怀里笑得发抖,像只偷到糖的猫。其实他哪敢真的在酒里动手脚,不过是看着沈砚喝得尽兴,故意逗逗他罢了。
雨停时,沈砚带着他去了后院的酿酒坊。去年秋天收的梅子还剩些,张妈说趁着春阳正好,再酿一坛,等冬天温着喝正好。
“要放多少冰糖?”沈砚看着竹筐里青红相间的梅子,有些手忙脚乱。他握枪的手稳如磐石,拿起小秤却总也捏不准分量。
沈清辞笑着接过秤杆,指尖轻挑,秤砣稳稳地停在三两的位置:“哥哥连这个都不会?”
“我会的你未必会。”沈砚从背后环住他,手掌覆在他的手上,一起将梅子倒进陶坛,“比如这个。”
他低头吻住少年的耳垂,温热的呼吸混着酒香钻进耳蜗。沈清辞的手猛地一颤,秤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颊瞬间红透了。
“正经些。”他嗔怪着推开沈砚,却被握得更紧。
酿酒坊的木窗开着,春风卷着花瓣飘进来,落在沈清辞的发间。沈砚替他摘下花瓣,指腹擦过他的鬓角,那里的皮肤细腻得不像话,像上好的羊脂玉。
“等这坛酒酿成,”沈砚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带着酒液般的醇厚,“我们就去云龙山住些日子。”
沈清辞的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沈砚握住他的手,按在陶坛的梅子上,“到时候带你去看漫山的野菊,好不好?”
少年的指尖陷进梅子的软肉里,汁水沾在皮肤上,黏糊糊的。他回头时撞进沈砚的眼底,那里盛着比春风更暖的笑意,让他突然觉得,往后的日子,不管是酿酒还是看花,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足够了。
入夏时,沈清辞的旧疾犯了。
不是咳嗽也不是发热,而是心口发闷,夜里总睡不安稳。太医来看过,说是早年郁结太深,需得好生静养,不能动气。
沈砚急得满嘴燎泡,推了所有应酬守在他身边,连演武场都去得少了。他学着给沈清辞按揉心口,动作笨拙却轻柔,掌心的温度透过中衣传过去,竟真的能让少年安稳些。
“其实没那么严重。”沈清辞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忍不住笑,“哥哥比我还紧张。”
“能不紧张吗?”沈砚替他拢了拢衣襟,“你是我的命。”
这话直白得像演武场的枪,却让沈清辞的眼眶红了。他往沈砚怀里缩了缩,声音闷得像藏在棉花里:“那你要好好护着你的命。”
“自然。”沈砚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那里还带着药草的清苦,“护一辈子。”
为了让沈清辞散心,沈砚在府里辟了块药圃,种满了他平日里用的草药。沈清辞喜欢坐在圃边的竹椅上看书,看累了就侍弄那些草药,指尖沾着泥土,倒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
“这株薄荷长得真好。”沈清辞掐了片叶子递到沈砚嘴边,“尝尝?”
沈砚咬过叶子,清凉的气息在舌尖炸开。他看着沈清辞指尖的泥渍,突然俯身吻住他,将那股清凉渡进他唇间。
“哥哥!”沈清辞的脸瞬间红透了,推他的力道却轻飘飘的,像挠痒。
沈砚笑着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按去:“弄脏了正好,省得总说我像块捂不热的铁。”
竹椅被撞得轻轻摇晃,药圃里的薄荷香混着少年的笑声,在夏风里荡开。沈砚看着他被吻得发红的唇,突然觉得,这身坚硬的铁甲,早就被眼前人磨出了软肉,只要他轻轻一碰,就会化作绕指柔。
秋分时,去年酿的梅子酒开封了。
沈砚特意让人备了几碟小菜,摆在药圃的石桌上。月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个交握的手上,一个古铜色带着厚茧,一个白皙得近乎透明,却异常契合。
“尝尝?”沈砚给沈清辞倒了半杯,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沈清辞抿了一小口,酸甜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淡淡的酒香。他看着沈砚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月光下格外清晰,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哥哥,”他往沈砚身边凑了凑,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我们今晚……去看星星好不好?”
沈砚看着他眼底泛着的水光,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握住少年的手,指尖传来的微凉让他心头一热:“好。”
屋顶的瓦片带着秋夜的凉意,沈砚却将沈清辞裹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热他。沈清辞靠在他肩头,看着天上的银河,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
“你说,我们会像这星星一样,一直在一起吗?”
“会。”沈砚的声音坚定得像块磐石,“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沈清辞笑了,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找到了归宿的小兽。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泛着细碎的银辉,他想,或许从云龙山那个雪夜开始,或许从第一次偷喝梅子酒开始,他就早已认定了身边这个人。
冬雪落时,沈清辞的身子好了许多。
他能跟着沈砚去演武场看他练枪了,只是还不能久坐,沈砚就特意在廊下铺了软垫,让他靠着取暖。
“哥哥的枪法又精进了。”沈清辞递过暖手炉,看着他额上的薄汗,眼底满是骄傲。
沈砚接过暖手炉,却先塞进他怀里:“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不凉。”沈清辞笑着摇头,往他身边靠了靠,“有哥哥在,哪里都不凉。”
演武场的风卷着雪沫子吹来,沈砚下意识地将他护在怀里。铁甲的冷硬与少年的温软交织在一起,像冰与火的缠绵,淬出了独一无二的温柔。
沈砚看着怀里仰起的脸,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他征战半生想要的归宿——不是沙场的赫赫战功,不是朝堂的权倾朝野,而是这样一个能让他卸下铠甲、安心停靠的怀抱。
雪越下越大,将整个将军府染成了白色。沈砚牵着沈清辞的手往回走,脚印在雪地里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痕迹,像首未完的诗。
“明年开春,我们再酿些桃花酒吧。”沈清辞的声音在风雪里带着暖意。
“好。”沈砚握紧他的手,“再种些你喜欢的草药。”
“还要去云龙山看野菊。”
“都依你。”
风雪落在两人的发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白。沈砚看着沈清辞被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停下脚步,俯身吻住他。
雪沫子落在唇间,带着微冷的甜意,混着少年唇齿间的药香,成了独属于他们的味道。
其实酿不酿桃花酒,种不种草药,去不去云龙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往后的每个春夏秋冬,都有彼此在身边,一起看雪落,一起等花开,一起把这漫长的余生,过成最温润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