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
巨大的“囍”字贴在正堂中央,龙凤红烛噼啪作响。宾客如云,一派喜庆热闹。只是这热闹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压抑的暗流。聂尚书脸色铁青地坐在主位,聂夫人眼圈红肿,强撑着笑容。王家老爷和王夫人亦是神情尴尬,不时交换着忧虑的眼神。
新郎官聂辰,穿着一身刺眼的大红吉服,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一左一右“搀扶”着,实际上就是架着。他俊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薄唇紧抿,眼神冰冷地扫过满堂宾客,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和屈辱。他左脚的姿势还有些微的不自然,正是当初被驴车撞伤的地方。
司礼官拖着长腔,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一拜天地——!”
两个家丁手上用力,就要按着聂辰弯腰。聂辰身体猛地一僵,像块石头一样梗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下压的力量,额角青筋都暴了起来。
满堂宾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浑身散发着抗拒气息的新郎官身上。气氛凝滞得如同冻结的湖面。
“二拜高堂——!”司礼官的声音更急更高,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家丁再次用力下按。聂辰咬紧牙关,膝盖绷得笔直,就是不肯弯下去一丝一毫。他死死盯着地上光可鉴人的青砖,仿佛那里能裂开一道缝让他逃离这场荒诞的婚礼。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时刻——
“且慢——!”
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嘶喊亮趟在寂静的喜堂之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猛一回头!
只见正厅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一股蛮力“哐当”一声撞开!一个瘦小的身影,刷到到的一下一样冲了进来!
是陈小罕!
他跑得头发散乱,脸上全是汗水和奔跑激起的灰尘,混合成一道道滑稽的黑泥沟壑。那身破旧的短打被荆棘挂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泥土草屑。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沉甸甸、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旧包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膛剧烈起伏,看得出来很着急。
在无数道惊愕、探究、茫然的目光注视下,陈小罕直冲到主位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把那沉甸甸的包袱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夫人!夫人赎罪!小的……小的陈小罕!我把少爷……我把少爷赎回来了!钱……钱都在这儿!一千两!一文不少!您点点!您快把少爷还给我吧!”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因为激动和奔跑而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回荡。“赎回来”三个字,也是非常的响亮。
整个聂府正厅,死一般的寂静。红烛依旧噼啪作响,但那跳跃的火苗,此刻映照在众人脸上,只剩下一片呆滞和难以置信的荒谬。
聂尚书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
聂夫人捂着心口,震惊地张着嘴。
王家老爷夫妇面面相觑。
架着聂辰的两个家丁,手都忘了使劲,呆若木鸡。
满堂宾客,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被架着的聂辰,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跪在堂下、狼狈不堪却高举钱袋的小小身影,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惊愕、难以置信、一丝荒谬的笑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流和庆幸。
就在这片足以吞噬一切的死寂中,一个清脆、带着明显憋不住笑意的声音,突然从蒙着红盖头的新娘方向传来:
“噗嗤——”
紧接着,在所有人更加呆滞的目光中,那位一直端坐不动、顶着红盖头的王家小姐,竟然自己抬手,一把掀开了那碍事的红绸!
盖头下露出一张年轻俏丽的脸庞,眉眼弯弯,带着促狭又明媚的笑意,她看着堂下跪着的钱小满,清脆地笑道:
“哥!你终于舍得花你那老婆本啦?”
王家小姐——不,现在应该说是陈小罕的妹妹陈小圆,这句带着憋不住笑意的清脆喊声,彻底把喜堂上的所有人惊呆了!
“哥——?!”
这一声,比刚才陈小罕的嘶喊更具杀伤力。满堂宾客,连同主位上端坐的聂尚书、聂夫人,以及旁边脸色变幻不定的王家老爷夫妇,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直直的看过去,在狼狈举着钱袋的陈小罕和掀了盖头、笑得眉眼弯弯的陈小圆之间疯狂扫射!
陈小罕也懵了!他保持着高举包袱的姿势,脖子僵硬地一点点转向那个一身凤冠霞帔、本该是王家千金的“新娘”。那张脸,沾着点灰尘,却依旧明媚俏丽,不是他那个总嫌他抠门、总惦记着他藏在瓦罐底下那几个铜板的妹妹陈小罕,还能是谁?!
“小……小圆?!”陈小罕的破锣嗓子劈了叉,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你……你怎么在这儿?!还……穿着这身?!”
陈小圆提着繁复的裙摆,轻盈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几步跑到陈小罕跟前,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他怀里那个沉甸甸、沾满泥巴的旧包袱,掂了掂,小嘴一撇:“笨死了哥!让你攒老婆本娶嫂子,没让你攒钱来赎姑爷啊!还把自己弄得跟泥猴似的!”她一边嫌弃,一边熟练地解开包袱结。
哗啦——
一堆碎银子、铜钱、甚至还有几块成色普通的玉佩、几件半旧的绸缎小玩意儿,一股脑儿滚落在光洁如镜的青砖地上,发出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的脆响。银子反射着红烛的光,铜钱滚得到处都是,玉佩磕在砖上发出轻响,场面一片狼藉,哪里有一千两银子的影子?顶天了也就百十两。
“……”满堂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铜钱还在骨碌碌滚动的细微声响。
聂夫人终于从这接二连三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她看着地上那堆寒酸的“赎金”,再看看自己那被家丁架着、脸色铁青的儿子,最后目光死死钉在眼前这对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兄妹身上——一个浑身破烂举着假赎金,一个穿着嫁衣喊哥哥!
一股被愚弄、被羞辱的怒火瞬间冲垮了聂夫人最后一丝理智!
“好!好!好!”聂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尖利得刺耳,保养得宜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什么绑票!什么王家小姐!全是你们这对胆大包天的小贼设下的局!竟敢如此戏耍我聂家!来人啊!”
聂夫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乱跳:“给我把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小贼拿下!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然后送官!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太岁头上动土的代价!”
“是!”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早就憋着火,闻令立刻凶神恶煞地扑向还跪在地上的陈小罕和站在旁边的陈小圆!
“娘!且慢!”一声厉喝骤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住了家丁的动作。
是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