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辰那句“好好伺候”还带着点玩味的余音,陈小罕却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满脑子只剩下“没工钱”、“抵债”、“贴身小厮”这几个字眼在疯狂打转。
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可以看得出也是非常的不愿意了
喂!有没有搞错!他是谁!
他!陈小罕,城南巷子里最精明的钱串子(自封的嘿嘿),事到如今居然把自己算计成了倒贴钱的终身长工?!
这是可以发生的事吗!!!!
“夫……夫人!少爷!这……这使不得啊!”陈小罕猛地抬头,也顾不上害怕了,钱可太重要了,所以赚钱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小的粗手笨脚,不会伺候人!只会闯祸!留在府上只会糟蹋粮食!不如……不如让小的出去赚钱!赚了钱十倍……不!百倍赔偿府上损失!”他急得额头冒汗,眼睛死死盯着聂辰,试图传递“放我出去我能赚更多”的强烈讯息。
聂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或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却沉淀下一些更深的东西。他看到了陈小罕眼底真实的恐慌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那不仅仅是贪财,更像是一种对某种无形束缚的恐惧。他忽然想起破屋里陈小罕数铜板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他吆喝卖字时那股鲜活劲儿,甚至想起他扛着自己钻狗洞时那不顾一切的蛮力。
心底某个地方微微一动。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个更加恶劣的笑容,弯腰凑近小满,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哦?放你出去?让你再找机会绑我一次?还是去找个新主子‘打工’?”
陈小罕被他突然的靠近和温热的气息弄得一僵,耳朵尖莫名其妙有点发热,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聂辰看似随意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按住了。那手修长有力,带着养尊处优的温润,却不容挣脱。
“想都别想,”聂辰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磨牙的意味,眼神却幽深,“陈小罕,你撞了我,绑了我,现在还想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小满肩上粗糙的布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起,就用人抵。你这辈子,都得留在小爷身边
‘好好’还债”!
这话听起来是威胁,是少爷式的刁难,可那“一辈子”和“身边”几个字,却像小钩子一样,轻轻挠过空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陈小罕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忘了反驳,忘了讨价还价,只觉得脸上有点烧。少爷的手……按得他肩膀发烫。
“福伯,”聂辰直起身,恢复了惯常的声调,仿佛刚才那番低语从未发生,“带他下去。收拾干净,换身府里小厮的衣服。以后就住我外间榻上。”
“是,少爷。”管家福伯连忙应声,上前来拉还跪在地上发懵的陈小罕。
聂夫人看着儿子这一系列举动,眉头微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眼下宾客未散,王家的人还在,实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她只能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了这个安排。
陈小罕被福伯半扶半拽地拉起来,浑浑噩噩地跟着走,经过依旧笑嘻嘻的妹妹陈小圆时,听到她小声嘀咕:“哥,傻人有傻福啊,攀上高枝儿啦!”
陈小罕:“……”高枝?
怕不是进到了一个出不去的深渊,他现在只想找块豆腐撞死这样过完这辈子的话,那可太窝囊了。
聂辰的院子叫“峰怡阁”,清幽雅致,和陈小罕那个破家简直是云泥之别。他被两个粗使婆子按在偏房的大木桶里狠狠刷洗了一遍,几乎搓掉一层皮,然后换上了一套崭新的青灰色细布小厮服。衣服料子柔软,比他这辈子穿过的任何一件都好,可他穿着却浑身不自在,像被套上了枷锁。
他被带到聂辰面前。聂辰已经换下喜服,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喝茶,姿态闲适,灯火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轮廓。
听到脚步声,聂辰抬眼看来。目光落在洗刷干净、换了新衣的陈小罕身上时,他端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洗干净的小满,露出了原本清秀的眉眼。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大,瞳仁黑亮,此刻因为不安而微微闪烁着,像林间受惊的小鹿。头发被勉强梳顺,在头顶扎了个小揪,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额前脖颈。那身小厮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更衬得他身形单薄,有一种奇异的、惹人怜惜的少年气。
如此看着,还怪可爱的
聂辰的视线在他脸上、脖颈停留了片刻,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才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吹了吹茶沫,淡淡道:“嗯,总算像点人样了。”
陈小罕没听出他语气里那点微妙的异样,只顾着心疼自己:“少爷,这衣服……以后要从我债里扣钱吗?”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钱。
聂辰差点被茶呛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闭嘴!再提钱,扣你晚饭!”
陈小罕立刻噤声,苦着脸,内心哀嚎:果然没工钱还要倒扣!聂扒皮!
那张可可爱爱的小脸又开始皱巴巴的了,瘪着嘴可爱的不行,两个脸蛋像馒头。
当晚,陈小罕就睡在了聂辰卧室外间那张狭窄的硬板榻上。翻来覆去,听着里间聂辰平稳的呼吸声,闻着空气中属于聂辰的冷冽熏香气,他怎么也睡不着。身下的榻板硌人,远不如他破屋里的稻草堆舒服。他想着自己那辆彻底报废的驴车,想着还没吃上的肉包子,想着自己遥遥无期的“刑期”,悲从中来,最后他想到自己在外的一帮小孩,叹了一口长气,怎么也闭不了眼睛
而里间的聂辰,其实也并未睡着。他睁着眼,看着帐顶模糊的纹路,耳边是外间榻上那小傻子细微的、翻来覆去的动静。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刚才那小傻子洗干净后,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气息。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留下他,到底是对是错?只是觉得有趣?还是……
第二天开始,聂辰的“贴身小厮”生涯正式开启。
事实证明,陈小罕说自己“粗手笨脚”真不是谦虚。
奉茶,他能把滚烫的茶水泼聂辰一手。
更衣,他能把聂辰的腰带系成死扣。
梳头,他能拽掉聂辰好几根头发,疼得少爷直抽气。
铺床叠被,他能把锦被卷成一团糟心的咸菜。
聂辰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摸着被扯痛的头皮,再看看屋里一片狼藉,气得额头青筋直跳:“陈小罕!你是猪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陈小罕缩着脖子,手里还抓着那把闯祸的梳子,小声辩解:“我……我没做过这些……我以前都是自己随便捆一下就行……”
“你还有理了?!”聂辰恨不得把他拎过来揍一顿,可看到他吓得睫毛直颤、一副可怜兮兮任打任骂的样子,那火气又莫名消了一半,只剩下一股无处发泄的憋闷。“滚出去!看着你就来气!”
陈小罕如蒙大赦,扭头就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聂辰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小混蛋,除了赚钱和闯祸,真是干啥啥不行。
陈小罕似乎是把无意的话记到心里去了
几天后,聂辰便却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习惯晚睡,夜里看书时,外间那个小傻子总会偷偷爬起来,借着门缝里透进的微弱月光或廊下的灯火,笨拙地、一遍遍地练习打那个怎么也打不好的腰带结,或者用一根绳子反复练习编发髻的手法,手指被绳子勒出红痕也不停下。
聂辰某日故意提前回来,就看到陈小罕正拿着鸡毛掸子,对着博古架上的瓷器如临大敌,嘴里念念有词:“这个胖壶值五两……这个细脖子瓶至少十两……碰不得碰不得……”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去灰尘,那专注认真的侧脸,竟让聂辰一时看住了。
陈小罕一回头看见他,吓得鸡毛掸子都掉了:“少少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聂辰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捡起鸡毛掸子,塞回他手里。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陈小罕的手背,感受到那皮肤下微微的颤抖和温热的体温。
“怕什么,”聂辰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又没让你赔。”
陈小罕愣愣地看着他,少爷今天……好像没那么凶?
其实,聂辰一直都这样子的
又过了几日,聂辰脚踝旧伤因天气变化有些隐痛,走路时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自己都没太在意,下午回房时,却发现榻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矮矮的脚踏凳,高度刚好适合他搁脚缓解不适。
他看向正在一旁假装认真擦桌子、眼神却偷偷往这边瞟的陈小罕。
“你放的?”聂辰问。
陈小罕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直:“啊?什么?我不知道!可能是福伯放的!”他眼神飘忽,耳朵却悄悄红了。
聂辰没再追问,只是坐下来,将那只微痛的脚轻轻搁在脚踏上。一股舒缓感传来。他看着陈小罕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张模样,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这天夜里,聂辰做了个模糊的梦。梦里没有绑票,没有闹剧,只有城南破屋那片小小的天空。他坐在三条腿的凳子上,看着陈小罕在院子里兴奋地数着铜板,眼睛亮得像星辰。然后陈小罕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傻乎乎的笑容,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
“聂辰,你看我,你看我啊”笑死来的陈小罕像星星
聂辰猛地惊醒过来,心脏在寂静的夜里怦怦直跳,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他下意识地侧耳倾听外间的动静,只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鬼使神差地,他轻轻起身,赤足走到外间。
月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榻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上。陈小罕睡着了,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梦里还在为什么事发愁,嘴唇无意识地嘟着。那身宽大的小厮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纤细的、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温润的肌肤。
聂辰的呼吸骤然一窒。目光像是被钉在了那里,无法移开。他清晰地记得这具单薄身体爆发的力量,记得他扛着自己奔跑时急促的喘息,记得他脖颈间混合着汗水和皂角的干净气息。
一种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冲动止住了他。他想伸出手,去碰碰那截锁骨,想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想……
指尖微微颤抖着,几乎要触及那片月光下的肌肤。
就在此时,陈小罕在梦里咕哝了一句,含混不清,像是:“……驴车……赔……小朋友……要吃好”
聂辰的手猛地顿在半空,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他像是突然从迷梦中惊醒,后退一步,心脏狂跳,脸上掠过一丝狼狈和自我厌弃。
他在干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快步走回里间,轻轻合上隔扇,将自己重新埋入黑暗之中。
只是这一夜,里间和外间的两个人,都再无睡意。
空气中,某种悄然滋生的、晦涩而滚烫的情愫,如同夜来香,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无声而汹涌地绽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大家猜一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