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糖藕的甜香似乎还萦绕在齿颊，陈小罕这一夜睡得格外沉，连梦里都是暖融融的甜意。以至于第二天清早，他被窗外异常嘈杂的动静吵醒时，还迷迷糊糊地抱着被子，以为自己在破屋的稻草堆里。
“快点！轻点！别碰坏了！”
“这边！摆这边！对，就放廊下！”
陈小罕揉着眼睛，趿拉着不合脚的布鞋，懵懵懂懂地推开房门。下一秒，他就被眼前的一幕定住了，直直的僵在了门槛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只见听竹轩原本清幽的院子里，此刻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破烂？
不对，不是破烂。是各种半新不旧的物件：掉了漆的木马、边角磨毛的绣墩、几匹颜色暗淡但料子尚可的布帛、甚至还有一套缺了个口的青瓷茶具。几个粗使仆役正轻手轻脚地将最后几个装着旧书籍和卷轴的箱子抬进来，放在廊下。
福伯正指挥着，一回头看见呆若木鸡的陈小罕，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了然的笑容，招招手：“小罕，过来。”
陈小罕晕乎乎地走过去。
福伯指着那堆“杂物”，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少爷吩咐了，这些都是库房里清出来的旧物，放着也是占地方。你……你既然有门路‘处理’这些，以后这听竹轩里用旧换下的东西，就都归你处置了。卖了钱……嗯，就当是给你添的月例补贴。”
陈小罕的眼睛，从茫然到震惊，再到狂喜，只用了短短一瞬！他不敢置信地看看那堆在他看来简直是“宝藏”的物件，又看看福伯，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都……都归我处置？卖了钱算我的？”
福伯忍着笑，点点头：“少爷是这么吩咐的。不过，”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告诫意味，“手脚干净些，别拿出去惹眼，更别打着聂府的旗号，明白吗？”
“明白！明白！谢谢福伯！谢谢少爷！”陈小罕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对着福伯连连鞠躬，然后又转向正房紧闭的房门方向，恨不得隔空给少爷磕几个响头。月例补贴！少爷居然给他发“工钱”了！虽然是这种形式，但这可比他偷藏纸边、顺点心的效率高多了！
陈小罕滋溜一下冲过去，兴奋地扑到那堆物件前，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心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木马能卖五十文！绣墩至少一百文！那布帛……那茶具……发了！这下真的发了！不仅能还债，还能给狗蛋他们多买几次肉包子！
正房里，聂辰透过半开的窗缝，看着院子里那个因为一点“破烂”就高兴得手舞足蹈、眼睛亮得惊人的小傻子，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真是个容易满足的笨蛋。他放下窗棂，转身坐回书案前，拿起一本书，却半晌没翻动一页。
而院中的陈小罕，已经开始雄心勃勃地规划他的“商业版图”了。他得找个靠谱的销赃渠道，不能总去找那个精明的老张头……
接下来的日子，陈小罕的生活重心彻底转移。他伺候少爷依旧算不上精细，但那份显而易见的快乐和忙碌劲儿，却让聂辰挑不出什么大错。
陈小罕变得格外“勤快”。少爷喝完的茶，他抢着去收茶杯，眼睛却盯着那茶杯的成色“可惜是府里的制式”，不能卖；少爷换下的旧衣，他叠得格外整齐，心里琢磨着这上好绸缎改小了也能值点钱当然，这个念头只敢想想；他甚至开始主动打扫书房、整理书架，美其名曰“让少爷看着舒心”，实则是为了第一时间发现哪些书卷、笔墨是少爷打算“淘汰”的。
聂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有时陈小罕给他梳头，梳着梳着就走神，大概是在心算今天能卖出多少钱，扯痛了他头发都浑然不觉。聂辰也懒得点破，只是偶尔在他算钱算得眉飞色舞时，冷不丁问一句：“陈串子，今天又赚了多少？”
陈小罕总会吓得一哆嗦，然后支支吾吾，眼神飘忽：“没……没多少，就够买几个烧饼……” 他可不敢告诉少爷，就那些“破烂”，他已经悄悄攒下快一两银子了！这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富有的一刻！
聂辰也不深究，只是看着他心虚又窃喜的小模样，觉得比看什么戏都有趣。他甚至开始“不经意”地“淘汰”更多东西——一方用腻了的旧砚台，一支写着不顺手但材质极佳的毛笔，几本他早已翻烂的闲书……
每次看到陈小罕像捡到宝一样，双眼放光地将那些“垃圾”偷偷摸摸藏起来，聂辰心里就会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投喂一只小心翼翼、却又贪心可爱的小动物。
哪怕一辈子被这样依赖着，何尝不是一种……
两人的关系在这种古怪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中，悄然发生着变化。陈小罕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惧怕聂辰，偶尔被骂了，也会小声顶一句嘴；聂辰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个吵吵嚷嚷、满脑子铜臭却鲜活无比的小影子。
有时深夜，聂辰在里间看书，能听到外间榻上，陈小罕压低声音、嘀嘀咕咕地数铜钱，那细碎的声音催眠的很，让他莫名心安。有一次，他半夜口渴起来倒水，看到陈小罕睡得四仰八叉，被子踢到了一边，露出半截细瘦的腰。聂辰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替他拉好被子，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站在榻边看了许久，才无声地退回里间。
陈小罕生的挺标志的，就是不怎么收拾，白白的脸蛋看的着实让人心里紧紧的
一种隐秘的、暖昧的温情，在听竹轩的日夜流转中，无声蔓延。
这日午后，聂辰被父亲叫去书房议事。陈小罕得了空，揣着新攒下的几十文钱，又溜出了府。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城南破庙后的一处隐蔽角落，狗蛋、铁柱和丫丫果然等在那里。
“小罕哥！”孩子们看到他，欢叫着围上来。
陈小罕得意洋洋地掏出几个热乎乎的芝麻烧饼和一小包蜜饯：“喏，今天改善伙食！”
孩子们欢呼着接过，吃得满嘴是渣。陈小罕看着他们，心里那份因为“私藏”银钱而产生的不安，被这种给予的快乐冲淡了不少。他絮絮叨叨地嘱咐他们要洗干净脸，别跟野狗抢食。
他并不知道，一双阴沉的眼睛，正透过庙墙的裂缝，死死地盯着他，以及他分发食物的每一个动作。那目光没有一点善意，充满了算计和贪婪。
片刻后，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走进了王御史家的后门，低声向王夫人禀报：
“夫人，查清楚了。那日闯入喜堂的小子，名叫陈小罕，确实是聂少爷如今身边的贴身小厮。此人来历不明，行为鬼祟，时常偷偷接济城南的几个小乞丐，似乎……是在掩人耳目，暗中经营着什么。聂少爷对他……似乎颇为纵容。”
王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纵容？看来我那好外甥，是被这不知哪来的狐媚子迷了心窍了！上次的羞辱，我王家还没讨回来呢！继续盯着！抓住把柄，我要让聂家，让那个小贱种，好看！”
危险的气息，如同乌云，开始向着毫不知情的钱小满聚拢。
而听竹轩内，聂辰刚从父亲书房回来，脸色有些凝重。聂尚书提及，王御史近日在朝中几次三番针对他，虽未明说，但显然与之前的婚事风波有关。
林青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禀报了陈小罕再次去见了那些孩童，以及似乎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暗中窥探的消息。
聂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株被陈小罕“呵护”过、已经重新焕发生机的兰花，指尖轻轻拂过翠绿的叶片。
“加派人手，暗中护着那个小傻子。”聂辰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王家那边……看来，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转过身，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想动我的人，也得先问问小爷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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