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点变了,最近的陈小罕一直就想着去看看狗蛋他们,这几个孩儿总还是小朋友会念着些零嘴啥的。
次日
陈小罕揣着刚到手还带着体温的几百文钱,脚步轻快地往破庙后绕。今天运气好,那几匹颜色暗淡的布帛竟被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看中,说是正好可以染了色做便宜成衣,给了个不错的价钱。他盘算着给狗蛋他们买点厚实的粗布做冬衣,再割一小条肉打打牙祭。
刚拐过墙角,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破庙后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平时一看到他就会欢呼着扑上来的三个小身影,不见踪影。
“狗蛋?铁柱?丫丫?”陈小罕心里咯噔一下,压低声音喊道。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破败窗棂的呜咽声。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快步在周围寻找,在原先孩子们常蜷缩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样东西——丫丫头上那根用红头绳勉强系着的、脏兮兮的小木簪,掉在了地上,旁边还有凌乱的小脚印。
陈小罕捡起木簪,心猛地沉了下去。出事了!
就在这时,一个粗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子,找那三个小崽子?”
陈小罕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邋遢、眼神浑浊的乞丐靠在墙根,咧着一口黄牙看着他。
“你……你知道他们在哪儿?”陈小罕急忙问。
乞丐伸出脏兮兮的手,搓了搓手指,意思很明显。
陈小罕立刻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塞过去。
乞丐掂了掂铜钱,才慢悠悠地说:“看见啦,被几个人带走了,往城西那边去了。那几个家伙,看着可不像善茬儿,凶神恶煞的。”
城西!陈小罕脑子里瞬间闪过王御史家的方向,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是王家!他们抓了狗蛋他们!是为了逼他出来?还是为了报复少爷?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淹没了他。他转身就想往城西冲,却被那乞丐懒洋洋地叫住:“喂,小子,就你这小身板,去送死啊?那些人可不是你惹得起的。”
陈小脚步顿住,是啊,他一个人去有什么用?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他猛地想起聂辰,对!找少爷!少爷一定有办法!
他有点顾及,但是又心急的不行最后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拼命往聂府跑去。怀里的铜钱叮当作响,还掉出来一枚,但这一刻他却不在意了
听竹轩内,聂辰正听林青低声禀报。
“……属下查到,那收旧物的老张头,与王府一个管事的沾亲带故。前几日,王府的人确实在城南一带打听过陈小罕和那几个孩童的消息。今日午后,有人看见几个面生的汉子在破庙附近转悠……”
聂辰面色冷凝,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果然,王家按捺不住了,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陈小罕带着哭腔的嘶喊:“少爷!少爷!不好了!出事了!”
聂辰眼神一凛,霍然起身。
陈小罕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衣服都被扯乱了。他冲到聂辰面前,语无伦次:“少爷!我之前带着的那几个孩子,狗蛋……铁柱……丫丫!他们不见了!被人抓走了!是……是城西的人!肯定是王家!他们抓了孩子!怎么办啊少爷!”
他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下意识地抓住聂辰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聂辰反手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力道沉稳,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慌什么!慢慢说,说清楚!”
陈小罕被他镇定的态度感染,稍微定了定神,吸着鼻子,把发现木簪、遇到乞丐的事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聂辰听完,眼神锐利如刀,看向林青:“听到了?”
林青立刻躬身:“属下明白!这就带人去查!”
“不必大张旗鼓,”聂辰冷冷道,“找几个机灵的,盯紧王府几个偏门和后角门,特别是运送杂物、倒夜香的路子。他们绑了人,不可能一直藏在府里,总要转移或者处理。”
“是!”林青领命,迅速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聂辰和惊魂未定的陈小罕。聂辰这才低头,看着还死死抓着自己衣袖、像只受惊小兽般的陈小罕,放缓了声音:“现在知道怕了?早告诉你别在外面乱招惹人。”说着还伸出手指头在陈小罕脑袋上轻轻点了一下
陈小罕瘪着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划出几道滑稽的痕迹:“我……我不知道会这样……他们还是孩子……少爷,您一定要救救他们……我……我把我的钱都给你!我以后赚的钱都给你!我给你当牛做马!”他慌乱地去掏怀里那个宝贝钱袋,想要塞给聂辰。
聂辰看着他这副又蠢又可怜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他擅自行动而起的怒气,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保护欲。他按住陈小罕掏钱的手,那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其实他心里还有点不爽,陈小罕这么爱钱,为了几个旁人钱都不要了,但却为了钱把自己卖了,怎么想怎么不爽。
“谁稀罕你那几个铜板。”聂辰的语气带着点嫌弃,却又无比坚定,“人,小爷自然会救。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准去,听见没有?”
陈小罕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聂辰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可靠坚定的脸庞,心里安心不少。他用力点头,哽咽道:“听见了……谢谢少爷……”
聂辰看着他依赖信任的眼神,心头一热,一种强烈的冲动让他伸出手,用指腹有些粗鲁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和灰尘,动作看似不耐烦,力道却放得极轻。
“脏死了。”聂辰嘟囔一句,收回手,指尖却残留着那细腻皮肤微热的触感。
陈小罕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脸上被擦过的地方微微发烫,都忘了哭。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陈小罕坐立不安,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聂辰也没心思看书,只是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时不时扫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一个时辰后,林青终于回来了,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
“少爷,查到了。人确实被王府的人带走了,没进府,直接关在了他们在城西的一处废弃货栈里。有四五个人看着。”
聂辰眼神一冷:“备车。多带几个人。”
“少爷!”陈小罕猛地站起来,“我也去!”
“你去添乱吗?”聂辰瞪他。
“我……我熟悉那边!我可以带路!我保证不添乱!”陈小罕急道,眼神里是全然的恳求。
聂辰看着他,沉默片刻,终究是心软了或者说,是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占了上风。“……跟紧我,不准乱跑。”
夜色浓重,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向城西。聂辰带着林青和几个身手利落的护卫,陈小罕紧紧挨着聂辰坐在车里,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废弃货栈隐在一条黑暗的巷子深处,只有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风也吹的冷飕飕的。
林青打了个手势,两个护卫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片刻后,里面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响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货栈大门被从里面轻轻拉开。
聂辰率先下车,陈小罕紧跟其后。一进去,一股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借着护卫手中的灯笼,可以看到角落里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的小小身影,正是狗蛋、铁柱和丫丫!他们看到陈小罕,立刻激动地挣扎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旁边地上,躺着几个被捆缚结实、昏迷不醒的汉子。
“丫丫!狗蛋!铁柱!”陈小罕心疼得不行,冲过去就要给他们解绳子。
“慢着。”聂辰却拦住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孩子,最后定格在丫丫身上。他走过去,蹲下身,并没有先解绳子,而是仔细看了看丫丫被反绑在身后的手,又看了看她脚上那双破得露出脚趾的鞋。
陈小罕不解地看着聂辰。
聂辰却站起身,对着空荡荡的货栈深处,冷冷开口:“王夫人,戏看到这里,也该出来了吧?用几个孩子做饵,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他话音落下,货栈深处的阴影里,缓缓走出几个人。为首一位穿着暗色斗篷的妇人,不是王御史的夫人又是谁?她身后跟着几个眼神精悍的护卫。
王夫人摘下风帽,脸上带着一丝计谋被识破的恼怒和阴冷:“聂辰,你倒是机警。”
聂辰嗤笑一声:“对付您,不得不防。”他指了指地上的丫丫,“这孩子鞋底的泥,颜色和硬度,分明是今天下午刚在城外乱葬岗那边沾上的。而这几个看守,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是贵府小佛堂常用的吧?把人关在城西货栈,却从城外抓来,身上还带着王府的痕迹……王夫人,您这局,做得也太糙了点。”
陈小罕听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王夫人脸色更加难看:“是又如何?聂辰,你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当众羞辱我王家,这口气,我岂能轻易咽下!今日,要么你把这小子交给我处置,要么,就别怪我把事情闹大!看看聂尚书是否丢得起这个脸!”
“交给你?”聂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上前一步,将还有些发懵的陈小罕彻底挡在自己身后,姿态是全然保护的姿态。他身高腿长,此刻气场全开,竟压得王夫人那边气势一滞。
“王夫人,我看您是忘了。”聂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陈小罕,他现在是我聂辰的人。动他,就是动我。至于闹大?”
更何况,当初的事,你王家就没错?你的女儿就没错?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轻蔑的弧度:“您尽管去闹。正好,我也想跟御史台好好聊聊,贵府管家私下勾结人牙子,拐带孩童,意图不轨的事。您说,是聂家的脸面重要,还是王御史的官声要紧?”
王夫人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煞白!她没想到聂辰竟然连这个都查到了!她身边的护卫也明显骚动起来。
聂辰不再看她,对林青道:“给孩子们松绑,我们走。”
林青立刻上前,利落地解开了狗蛋三人的绳索,取出他们口中的破布。三个孩子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抱住陈小罕的腿。
陈小罕看着挡在自己身前,以绝对强势姿态护住自己的聂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听着他为了自己甚至不惜与王家彻底撕破脸的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的热流。鼻子一酸,视线再次模糊。
聂辰转过身,看到陈小罕又红了眼眶,皱了皱眉,习惯性地想说他没出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还愣着干什么?带上人,走了。”
这个笨蛋怎么就这么爱哭
他自然地伸出手,不是拉他,而是轻轻拂去他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灰尘,动作轻柔得与刚才面对王夫人时的冷厉判若两人。
“嗯!”陈小罕用力点头,胡乱抹了把眼睛,一手牵着丫丫,一手拉着铁柱,狗蛋则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聂辰不再看面如死灰的王夫人一眼,带着他的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王夫人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回去的马车上,三个孩子挤在角落里,吃了点东西后,累得睡着了。陈小罕和聂辰并肩坐着,车厢里很安静。
陈小罕偷偷抬眼,看着聂辰在晃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犹豫了很久,才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说:
“少爷……谢谢您。”
聂辰没有转头,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过了好一会儿,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但陈小罕看见,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少爷的嘴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
心里有些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