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时间像凝滞了一样,一个小时悄然流逝。忽然间,窗户砰的一声被人猛地推开,一个身影利落地翻了进来。借着清冷的月光,黎夜看清那是叶离,可他依旧没打算动弹,只是装作睡着了。
“喂,别装了,起来吧。”叶离开口道。
黎夜虽没睁眼,但呼吸却不由自主地缓了一拍,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叶离蹲在窗沿上,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滴滴答答地砸在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宛如某种隐秘的暗号。他身上那件灰蓝工装衬衫早已被雨水浸透,袖口的颜色深了几分,湿漉漉的,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寒意,仿佛两块冰冷的铁片。他既没打伞,也没披雨衣,就好像这场倾盆大雨是他命中注定要迎接的洗礼。
“别装了。”叶离的嗓音平淡,却锋利如刃,贴着黎夜的耳廓划过,“你的心跳已经出卖了你。”
黎夜这才缓缓睁开眼,天花板上的灯没开,只有窗外昏黄的路灯透射进一抹惨白的光,将叶离的影子拉扯得老长,那影子如同一条从黑夜深处蜿蜒而来的黑蛇,透着几分阴森。
“……你怎么进来的?”黎夜的声音因发烧而嘶哑,里面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爬水管,再翻窗。”叶离随意地耸了耸肩,语气轻飘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你姐走了?”
“嗯。”黎夜仍躺在那儿,额头上黏腻的退烧贴已被汗水泡得发皱,像一张失去效力的符咒。“她替我去见欧文了。”
叶离咂了下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随手丢过去。纸条在空中晃晃悠悠,最终落在黎夜胸口,还带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她见不到欧文的。”叶离直截了当地说道,“四点的时候欧文被临时调去北郊仓库,现场已经封锁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黎夜的手指微微一僵,拿起纸条展开——
【线索藏在尸体嘴里,他们没发现。】
纸上的字是打印体,像是用旧报纸剪下来拼接成的,透着一种冷冰冰的机械感,没有一丝温度。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黎夜紧盯着那一行字,声音压得更低,似乎怕被谁听见。
叶离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右眼角上的灰蝶纹身。那只蝴蝶在月光的映衬下仿佛活了过来,翅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有自己的渠道。”他顿了顿,随即俯下身,凑近黎夜的耳边,声音轻得像在低语念咒,“想不想去看你爸最后一眼?”
黎夜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跟着滞住了片刻。
“尸体还在法医中心,冷藏柜B-07。”叶离的声音继续钻进他的耳朵,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耳膜,“明天早上八点就要解剖了,一旦切开,有些东西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窗外的雨又一次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密集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根手指在轻轻地叩击房门。
黎夜沉默了片刻,随后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他的肩膀和背上满是青紫的淤青,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目。他的嗓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走。”
叶离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他转过身,从窗台外侧拎上来一个黑色的背包,拉链没完全拉好,露出里面的一截银色撬棍和两只黑色的一次性医用口罩。
“电梯有监控。”叶离低声提醒,“我们走楼梯,先上天台,再从隔壁的楼下去。”
黎夜没有追问叶离为何会提前准备这些东西,也没有问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伸手,把那张纸条紧紧攥进掌心,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维系着他最后的希望。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雨帘重新合拢,天地间一片模糊,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法医中心后院,铁栅栏上的尖刺在雨里泛着钝光。
凌晨四点二十,整条街像被拔掉电源的影棚,只剩门口那盏感应灯偶尔炸亮,照出两道贴着墙根移动的影子。
叶离把背包甩过栅栏,金属扣“当”一声磕在杆上,溅起细碎铁锈。
他回头,冲黎夜打了个手势——食指向下,拇指横划:【保安两分钟一轮。】
黎夜点头,右肩的淤青在雨里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人拿锥子顺着骨缝敲。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扣住栅格,借腰力翻上去,动作比想象中干脆——疼痛被另一种更锋利的情绪整个压住:父亲嘴里到底藏着什么?
落地瞬间,感应灯骤亮。
两人同时静止,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像冰做的手在皮肤上缓慢写字。
灯灭。继续。
冷藏室在地下一层,电梯需要刷卡。
叶离带他去的是货运通道——一部老旧的液压升降梯,铁栅栏门,按钮裸露着铜线。
“货梯监控独立硬盘,每天四点三十分重启二十秒。”他低声说,声音混在雨里几乎听不见,“我们有一扇窗。”
四点二十八。
铁栅栏门合拢时发出巨大咔哒,像某种兽类合齿。梯厢晃了晃,开始下降。
黎夜忽然开口,嗓子被烧得发沙:“如果尸体已经被他们动过?”
“那就把场子砸了。”叶离答得轻描淡写,眼睛却盯着楼层灯,瞳孔缩成针尖,“再顺便看看他们到底在藏什么。”
梯厢停稳。
地下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光色惨白,照得墙面瓷砖像刚刨开的冰。
B-07在最尽头,门是合金密码锁,外覆一层冷凝水。
叶离蹲下去,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根回形针,拉直,再对折,动作熟练得像在拆自己家的门。
“咔嗒”——锁舌弹开的同时,黎夜听见自己心跳砰地一声撞在耳膜上。
冷藏柜拉出,白雾翻卷。
黎鸣的尸体躺在不锈钢台上,胸口缝合线粗粝,像一条冻僵的蜈蚣。
脸色青灰,嘴角却奇怪地微微上扬——死亡定格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叶离戴上一次性手套,指尖按住下颌,稍一用力,“咔”地卸下已经僵硬的颌关节。
“手电。”他低声说。
黎夜掏出手机,打开背光,光柱探进口腔的瞬间,两人都愣住。
——没有舌头。
原本该是舌根的位置,只剩一个黑洞洞的豁口,断面整齐,明显是死后被人剪掉的。
而豁口深处,塞着一枚小小的、被血水浸透的SD卡。
叶离用镊子夹出SD卡,甩了甩,血珠滚落在地,像一串细碎红珊瑚。
“原来不是‘线索’,是‘证据’。”他轻声道,把卡封进证物袋,丢给黎夜,“归你保管——从现在开始,别让它离开你的手。”
黎夜握紧证物袋,指节发白,刚要说话,走廊尽头忽然传来“叮”的一声——
电梯到了。
脚步声,不止一个。
对讲机电流声里,有人喊:“B区B-07,确认异常开锁!”
叶离反手把尸体推回冷藏柜,柜门合拢的闷响像炮弹出膛。
“跑。”他说,声音低而稳,仿佛早就写好这一页剧本。
两人原路折返,却在转角猛地刹住——货梯门已关,指示灯重新向上爬。
保安选择了先封死退路。
黎夜抬头,看见天花板上的通风格栅。
“爬进去。”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我知道出口。”
叶离挑眉:“你确定?”
“我爸以前带我来过。”黎夜咬牙,“他说,万一哪天自己躺进来,也要我知道哪条路能带他回家。”
格栅被卸下,冷风气道像一条漆黑食道。
黎夜先爬,叶离随后,把格栅复位。
刚合拢,下方就响起手电光柱乱晃,脚步声潮水般涌进B-07。
对讲机里有人吼:“尸体被动过!封锁所有出口!”
风道狭窄,金属壁布满冷凝水,像爬在一条冰做的血管。
黎夜用肘部拖着身体前行,右肩的伤口重新裂开,血顺着臂弯滴落,在铝板上留下断续红线。
他咬紧牙关,脑海里却反复闪回父亲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弧度,此刻像一把弯钩,把整个心脏往前拽。
十米后,风道陡然向下垂直。
叶离在后面轻声倒数:“三、二——”
两人同时松手,身体顺着滑轨般的斜壁坠下,砸进一处废弃洗衣槽。
塑料盖碎裂的声音在黑暗里炸开,像无数瓷片四散。
黎夜顾不得疼,翻身拉开通风窗,外面是后巷的垃圾桶与雨幕。
新鲜空气灌进来,带着土腥味与远处汽车的尾气味——自由的味道。
他们刚落地,身后整栋法医中心的灯“刷”地全部亮起,警报声划破夜空,像有人撕开一块完整的黑布。
叶离把背包甩过墙,自己先翻上去,回头伸手。
黎夜却没动,他站在雨里,仰头看向那栋森冷的建筑,眼眶红得吓人,却一滴泪也没掉。
“杀了我爸的凶手”他声音发颤,“我要找出来。”
“先保住你自己,才能谈条件。”叶离拽住他手腕,强行把人拉上墙头,“SD卡是钥匙,不是答案——答案在更深的地方。”
两人跃下后巷,消失在雨幕。
背后,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爆闪把夜空切成碎片。
而黎夜掌心的证物袋,被体温与雨水一起焐热,像一块烧红的铁,几乎要烙穿皮肤。
他忽然意识到,从这一刻起,自己真正踏上了父亲留下的那条暗河——
没有岸,也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