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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冰封的涟漪

雪松香里的囚笼

从诊室出来时,苏屿尘后背的冷汗早浸透了卫衣,厚重的布料像吸饱水的苔藓,黏在皮肤上发潮发沉。口罩里的呼吸凝成白雾,散了又聚,带着挥不去的潮湿局促。林婉快步迎上来,指尖还没碰到他的胳膊,苏屿尘已经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肩躲开——旁人的触碰总带着灼人的温度,顺着空气爬过来,烫得他指尖都在发颤。

“怎么样?陆医生……没为难你吧?”林婉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稍重些就会碰碎眼前这截易碎的玻璃。

苏屿尘先头摇得极轻,像风中颤巍巍的草,转瞬又猛地顿住,改成点头,末了还是把脸埋得更低,下巴几乎要抵进胸口,从喉咙里挤出个含混的“嗯”。他说不出话,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胀。刚才在诊室的每一秒都像踩在悬空的钢丝上,陆珩平稳的声线、落在身上的视线、那若有似无缠在鼻尖的雪松香,每一样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碾过,留下密密麻麻的细疼。

回家的车窗外,盛夏的阳光烈得晃眼,路人穿着短袖短裤,举着淌着水的冰淇淋,笑声隔着玻璃漫进来,又被挡在外面,显得遥远又嘈杂。苏屿尘把自己缩在后座最角落,猛地拽上遮阳帘,在昏沉沉的阴影里才敢大口喘气,胸口的闷意稍稍散了些。

他又开始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日子。厚重的遮光帘拉得密不透风,把盛夏的光和热全挡在外面,房间里只有屏幕透出的一点冷光,映着他露在口罩外的半截苍白脸颊。林婉每天会把饭菜放在门口,轻声说句“记得吃”,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苏屿尘知道母亲总在门外站很久,久到能听见她指甲无意识刮过门板的轻响,可他连抬手开门的力气都没有——社交耗掉的那点能量,得用加倍的封闭才能补回来。

第二次诊疗那天,苏屿尘在诊室门口站了足足十分钟。指尖刚触到门把手,那股凉意就顺着指缝钻进来,激得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像只被扔进沸水前的虾,每根刺都绷得笔直。里面隐约有纸张翻动的轻响,很淡,却像小锤子似的,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震得心脏狂跳。

“咔哒”一声,门被从里面拉开。

陆珩白衬衫的袖口妥帖地扣到腕骨,鼻梁上架了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比上次沉了些,像浸在水里的墨石。他看着门口僵成石雕的少年,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站多久了?进来吧。”

苏屿尘的脚像灌了铅似的沉,被那道温和的目光推着,一步一挪地踉跄进去。雪松香比上次更清晰,混着点纸张的油墨味,奇异地没让他觉得窒息。他照旧缩在沙发角落,口罩勒得脸颊发疼,视线死死钉在地板的纹路里,像要在那层光溜的漆面上钻个洞。

“这几天……有出门吗?”陆珩的声音比上次更低,像片羽毛落在湖面,轻轻巧巧的。

苏屿尘的肩膀抖了抖,过了半分钟,才极轻地摇了摇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一直待在房间里?”

又过了半分钟,他慢慢点了点头,指尖在卫衣袖口上绞得更紧了。

漫长的沉默漫开来。中央空调的嗡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苏屿尘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轻响,他拼命攥着卫衣袖口,布料被绞出深深的褶子,像道拧不开的结。他在心里数着地砖的格子,一格,两格,三格……祈祷这场煎熬能快点结束。

“你看窗台那盆文竹。”陆珩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

苏屿尘愣了愣,顺着他的视线抬眼——窗台上摆着盆文竹,枝叶细得像收拢的白羽毛,被空调风一吹,轻轻晃着,怯生生的。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又猛地低下头,心脏撞得肋骨生疼,像有只小兽在里面乱撞。

“它很怕晒,也怕干。”陆珩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空气听,“每天只能浇一点点水,放在散光的地方,稍微不注意就会黄叶。”

苏屿尘没接话,手指抠着沙发的布料,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层软皮里。他不明白医生说这些做什么,是在说他像这盆娇气的植物吗?自卑像潮水似的涌上来,瞬间没过胸口,他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个球,好藏进沙发缝里。

“但它活得很久。”陆珩又说,语气平平静静的,“只要找对了环境,就能安安静静长下去。”

苏屿尘的动作顿住了。

“人也一样。”陆珩的视线落在他绷得紧紧的后颈上,那里的头发软乎乎地贴在皮肤,像受惊的小动物竖着的毛,“不需要强迫自己晒太阳,也不用逼自己和别人一样。找到让自己舒服的方式就好。”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苏屿尘裹得严严实实的硬壳。他的呼吸乱了半拍,眼角忽然有点发热,湿乎乎的。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所有人都劝他“要勇敢”“多出去走走”,像在指责他的封闭是种罪过。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被口罩闷着,虚得像蚊子哼,尾音还打着颤,“我不是……故意的……”

陆珩似乎没听清,微微倾身:“嗯?”

苏屿尘的脸瞬间涨红,刚才鼓足的那点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瘪了下去。他用力摇头,把脸埋得更深,连耳朵尖都红透了,像要滴出血来。

陆珩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流星,抓不住。他没再追问,转而说起诊室窗外的树,说昨天傍晚烧得通红的晚霞,说一首旋律很轻的钢琴曲,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拍慢悠悠的。

苏屿尘始终没抬头,却悄悄竖起了耳朵。陆珩的声音像温水,一点点漫过他冰封的湖面,虽然没融化多少,却真的漾开了细碎的涟漪。他发现自己不再数地砖了,绞着袖口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了些。

诊疗结束时,陆珩看着墙上的钟说:“下周见。”

苏屿尘没说话,像被按了启动键的木偶,猛地站起来,几乎是逃一般地冲了出去。

第三次复诊的日期被母亲用铅笔圈在日历上,那道浅浅的灰痕像枚生锈的钉子,透过半开的门缝落在他脚边,像条蜷着的冷蛇。

他猛地缩回脚,膝盖抵着下巴把自己箍得更紧。卫衣帽子滑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口罩始终没摘过,耳后的橡筋勒出了红痕,布料上沾着洗不掉的雪松香,清冽得像诊室那扇总关不严的窗缝里钻进来的风,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

林婉端来的晚饭放在门口,快凉透了,瓷碗边缘凝着圈细小的水珠。她今天没像往常那样说“记得吃”,只是在门外站了很久,久到苏屿尘能听见她指甲反复刮过门板的轻响,一下,又一下,像在挠他的心。

他知道母亲在期待什么。期待他说句“饿了”,期待他拉开窗帘透点光,甚至期待他像上次那样,在诊疗结束后能挤出个模糊的“嗯”。可这些期待对他来说,重得像压在胸口的石板,喘不过气。

善意是会过期的。

这个念头在黑暗里疯长,像野草。陆珩的耐心,母亲的温柔,都像夏天的冰,看着结实,太阳一晒就化得只剩滩水。他已经在诊室里耗掉了两次机会,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抬起的头、抖得像筛糠的肩膀,早该让对方厌烦了。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口罩边缘,布料摩擦皮肤的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些。他想起陆珩放在桌角的水杯,杯沿有圈浅浅的水渍;想起那盆文竹在空调风里摇晃的影子;想起对方说“找对环境就好”时,落在他后颈的视线,不重,却带着温度。

那些画面像碎玻璃,捡起来扎得慌,丢开了又在黑暗里闪着冷光,硌得他心口发疼。

后半夜开始下雨,雨点敲在玻璃窗上,发出单调的哒哒声,像谁在外面数着数。苏屿尘裹着被子坐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时,发现日历被风吹到了门口,页脚卷着边。

他盯着那个圈起来的日期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湿意漫上来。然后慢慢蹲下去,指尖蘸了点地板上的潮气,在那道铅笔印上反复涂抹,一下,又一下,直到灰色的圈晕成一片模糊的水渍,再也看不清日期。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房间里依旧只有屏幕透出的一点冷光。他重新缩回床角,把脸埋进膝盖,口罩被眼泪浸得发潮,黏在皮肤上。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在被子里轻微地起伏,像株被暴雨打蔫的植物,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无声地蜷成一团。

离复诊还有三天。

他还有三天时间,去害怕那个飘着雪松香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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