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完大文竹的盆，陆珩拿来一个稍大些的陶盆，递到苏屿尘面前时，指尖看似不经意地擦过苏屿尘的手腕，像羽毛扫过，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精准地捕捉到少年骤然绷紧的肌肉。
“该你的了。”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些，尾音卷着点笑意，像浸了蜜的钩子，“别担心，我在旁边看着。”
苏屿尘的指尖颤了颤，接过陶盆时，盆底的陶土蹭到掌心，带着潮湿的凉意。他学着陆珩的样子将文竹从旧盆里取出，那些细密的须根缠绕在土块上，像捧着一团易碎的云。
“轻轻扒开外围的土就好。”陆珩站到他身侧，距离比刚才更近了些，说话时的气息故意扫过苏屿尘的耳廓，看着口罩边缘的绒毛被吹得轻轻颤动，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暗芒
这是他的小病患，连被风吹动绒毛的样子，都只能被他看到。
“别碰中间的护心土，那是它的根窝。”他补充道，指尖虚虚悬在苏屿尘手背上，像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实则早已将少年的动作轨迹尽收眼底。
苏屿尘屏住呼吸照做，指甲不小心勾断一根须根，细白的断口像根断弦。他的脸瞬间涨红，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僵在原地，连道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
“没关系。”陆珩的手适时覆上来，掌心的温度透过薄卫衣渗进来，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轻轻握住苏屿尘的手时，指腹刻意在少年腕骨处摩挲了两下，像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归属。“断了的须根会重新长，就像人偶尔摔一跤，站起来接着走就好。”
陆珩引导着他调整动作。
他引导着苏屿尘调整动作，两人的影子在阳光里叠成一片，苏屿尘能感觉到陆珩手腕上的动脉在皮肤下轻轻跳动，像被困住的小兽，慌乱又鲜活，让他眼底的占有欲险些藏不住。
“你看，这样就不会碰断了。”陆珩的呼吸落在他耳后，口罩边缘的绒毛被吹得轻轻颤动，“你的手很稳，只是太紧张了。”
苏屿尘的睫毛剧烈地扇了扇，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陆珩的拇指偶尔会蹭过他的指腹，那里还留着修剪文竹时蹭到的薄茧，粗糙却温柔，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只觉得陆珩的掌心很热，烫得他指尖发麻，却没察觉那看似随意的触碰里，藏着怎样步步为营的侵略性。
苏屿尘忽然想起昨夜的梦，梦里陆珩也是这样站在他身后，只是梦里的雪松香更浓，浓得像要把他融进去。
“发愣了？”陆珩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是不是累了？”
“没、没有。”苏屿尘猛地回神，指尖下意识收紧，不小心攥住了陆珩的手指。指腹相触的瞬间，他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脸颊红得快要透出口罩，“对、对不起。”
陆珩却没收回手，反而顺势帮他扶稳倾斜的文竹，指腹故意在少年手背上多停留了两秒：“没事，我手滑。”
他分明是故意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屿尘自己按了下去——陆医生那么温和，怎么会故意捉弄他？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他低下头假装整理土壤，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连陆珩什么时候松开的手都没察觉。
等把文竹稳稳栽进新盆，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全是汗，连带着掌心的陶土都湿了一片。陆珩递来纸巾时，两人的手指再次相碰，这次苏屿尘没躲，任由那点微凉的触感在指腹上停留了两秒，心里还想着“陆医生真细心”。
“比我第一次换得好。”陆珩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笑意，他蹲下身看盆里的文竹，阳光顺着他的发梢滑下来，落在苏屿尘的手背上，像在两人之间划了道无形的线，“你看这新芽，好像知道换了新盆，挺得更直了。”
苏屿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株裹在老叶里的新芽果然舒展了些，嫩得像抹在宣纸上的浅绿。他忽然觉得这株文竹像极了自己，在陆珩这片土壤里，正小心翼翼地舒展着不敢示人的柔软。
“它……好像不怕生。”他轻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芽尖。
“因为知道有人护着它。”陆珩站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声响，他顺势坐在旁边的地毯上，仰头看苏屿尘，“人也一样，知道身边有依靠，才敢慢慢长大。”
他的视线从苏屿尘的手腕移到领口，最后落在他的眼睛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长了半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阳光透过镜片，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光，像揉碎的星星，看得苏屿尘心跳漏了一拍，却只当是阳光太晃眼。
“我……”苏屿尘想说自己其实也没那么怕了，话到嘴边却变成，“茶好像凉了。”
陆珩低低地笑起来，胸腔震动的声音透过空气传过来，像大提琴的低鸣：“凉了就再泡一杯，反正时间还早。”
他起身去泡茶时，苏屿尘坐在地毯上，看着自己的文竹在新盆里舒展枝叶。阳光穿过窗棂落在盆沿，将他的影子和文竹的影子缠在一起，像系了个看不见的结，却没注意到陆珩泡茶时，视线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猎物般的专注。
陆珩端来新茶时，没再坐回对面的沙发，而是在他身边坐下，距离刚好能闻到彼此的呼吸。苏屿尘能看到他衬衫上未系紧的领口，和锁骨上那点浅淡的痣，像宣纸上不小心滴落的墨，诱惑着人去描摹形状。
“素描本借我看看？”陆珩的手指点了点茶几上的本子，指尖离苏屿尘的手背只有寸许。
苏屿尘把本子递过去时，动作有些僵硬。陆珩翻开纸页，目光落在他画的歪扭文竹上，那些稚嫩的线条旁，不知何时被他画了些小小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这里的光画得很像。”陆珩的指尖停在光斑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你很会捕捉这些细微的东西。”
“只是……随便画的。”苏屿尘的耳朵又开始发烫，他能感觉到陆珩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虽然隔着口罩，却像带着温度，烫得他想往后缩。他只当是医生在夸奖自己，完全没听出那语气里藏着的、对“属于他的细节”的满意。
“随便画都这么好，认真画该有多惊艳。”陆珩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下次我们画桂花吧，楼下的开得正盛。”
苏屿尘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下次，又是下次。这个词从陆珩嘴里说出来，带着种笃定的温柔，像在承诺一个不会落空的约定。
“好。”他听到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得能穿透诊室里安静的空气。
陆珩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子的夜空。他低下头继续翻看素描本，手指偶尔会在某页停留，那些地方都画着文竹的新芽，一页比一页舒展，像在记录一段悄悄生长的心事。
阳光慢慢爬到两人中间的地毯上，将他们的影子烤得暖融融的。苏屿尘偷偷侧过脸，能看到陆珩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雪松香混着茶香的味道，还能听到他偶尔翻动纸页的轻响。这些细微的声响和气味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柔软的茧，将他牢牢裹在里面，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安稳。
他忽然觉得，也许摘不摘口罩没那么重要了。
此刻这样就很好。
他在，他也在。
呼吸相闻，影子相依。
像两株在同一片土壤里，慢慢靠近的植物。
而陆珩翻到素描本最后一页时，指尖忽然顿住。那里画着个歪歪扭扭的保温杯，旁边用浅淡的铅笔写着“桂花乌龙”。他抬眼看向苏屿尘，少年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耳朵尖还红着，完全没察觉他的注视。
陆珩的眼底漫开浓稠的墨色，像化不开的夜色。他轻轻合上素描本，指尖在封面上摩挲着，心里无声地说：
“很快，你就不止会画我的画，我的茶，我的文竹了。”
“你会画我的一切，而你，也只会属于我。”
窗外的桂花还在开，香气混着雪松香，在空气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温柔地收紧，将那只浑然不觉的小兽，牢牢圈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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