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站在窗台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大文竹刚展开的新叶。叶尖的嫩绿色还带着点怯，像苏屿尘刚才点头时的样子。他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几片枯枝，是刚才修剪下来的，断口处还渗着点汁液，像没说出口的话。
苏屿尘的素描本还摊在画架上，最后一页的画纸边缘有道浅浅的折痕，是被反复捏过的痕迹，像他攥紧又松开的拳头。
陆珩拿起本子，指腹抚过那道折痕，忽然想起苏屿尘递竹叶标本时，指节泛白的样子。
这孩子总把在意藏在紧绷的线条里，却在细微处露了馅。
窗外的夕阳斜斜地淌进来，把大文竹的影子投在墙上，枝枝叶叶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陆珩把素描本放进抽屉，和那片竹叶标本并排，忽然发现标本的叶脉在光下看，竟和苏屿尘画的根须重合了几分。
他没再对着空诊室说话，只是弯腰把地上的枯枝捡起来，放进窗台的陶盆里当肥料。泥土的腥气混着文竹的清苦，漫在空气里，像种踏实的期待。
“总会长起来的。”他对着陶盆里的枯枝轻声说，指尖在盆沿轻轻敲了两下，“等新叶盖住盆沿，我们就画整株的样子。”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覆在画架的影子上，像在轻轻抱着。大文竹的一片新叶被风吹得晃了晃，落在他的白衬衫上，像枚小小的绿色印章，盖在第二颗松着的纽扣边。
苏屿尘回到家时，书包里的新铅笔还带着点温度。他把素描本放进书桌抽屉，却没像往常那样关紧，留了道细缝，刚好能看见最后那张画的边角。阳台的文竹在暮色里摇了摇，新抽的枝叶比早上又舒展了些，像在朝他打招呼。
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指尖总想起碰过陆珩的地方——递素描本时擦过的指腹，被按住手背时的微温，还有最后那下擦过颧骨的轻触。那些触感像细小的种子，落在心里，悄悄发了芽。
接下来的几天，苏屿尘给文竹浇水时，会特意把它往阳台中间挪点，让它能晒到更多太阳。林婉看在眼里，没多问，只是每天早上会把阳台的玻璃擦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进来时，能在文竹的叶上投下细碎的光。
周五傍晚，苏屿尘对着自己的文竹画了张速写。这次没画根须，也没画枝叶，画的是文竹在地上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却有种倔强的劲。画完他才发现，影子的形状像只张开的手，指尖朝着窗户的方向。
诊疗当天，苏屿尘的书包比往常沉些。除了素描本，他还放了本新的画纸，是林婉前几天偷偷塞进他抽屉的，封面印着片竹林，风一吹就像在动。
走到诊疗楼下，他看见陆珩的车停在门口，车窗半开着，能看见他正在翻本书。阳光落在书页上，把他的手指照得很清瘦，指尖夹着支钢笔，转得很慢。
苏屿尘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直到陆珩抬起头，朝他挥了挥手，才慌忙走进旋转门。
诊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味，混着点旧纸张的气息。陆珩果然在窗台边忙碌，手里拿着把细毛刷，正在清理大文竹叶上的浮尘。毛刷扫过叶尖时，带起细小的气流，让枝叶轻轻晃了晃，像在打哈欠。
“来了？”陆珩转过身，毛刷还捏在手里，“刚擦了叶子，你看，是不是亮多了？”
苏屿尘凑近看了看，叶片上的绒毛沾着点光，确实比上次鲜亮。他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这次没递过去，只是翻开放在桌上，指尖按着画纸边缘：“我画了张影子。”
陆珩放下毛刷，弯腰看画。他的发梢擦过苏屿尘的肩膀，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微痒的感觉顺着颈后爬上来。“这个影子画得好，”他指尖点在画纸边缘，“有种要抓住光的感觉。”
苏屿尘的指尖在画纸上攥出点皱，从书包里拿出新画纸。“想画窗台这里的影子。”这次的尾音意外没发颤，只是喉结轻轻动了动。
陆珩眼中闪过一道星光，迫不及待地将画架往窗台挪了挪：“刚好，今天的阳光角度特别，你看，大文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不像页没写完的乐谱？枝桠是音符，风一吹就快唱起来了。”
苏屿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墙上的影子果然纵横交错，像行间距不均的音符，边角在风里轻轻晃，真像要连成曲调。他拿起画笔，笔尖悬在纸上，忽然看见陆珩搭在窗台的手——指尖搭在窗台边缘，影子落在墙上，像枚半蜷的贝壳，仿佛藏着点什么没说的话，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别紧张。”陆珩搬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比上次又近了些，膝盖几乎挨着他的膝盖，“影子本来就没规矩，你怎么画，它就怎么长。”
苏屿尘的呼吸放轻了。他盯着墙上的影子，笔尖落下时，故意把一根枝画得特别长，像在往陆珩的方向伸。陆珩在旁边看着，没说话，只是偶尔用毛刷扫扫叶上的灰，细尘在光里飘，像群小小的飞虫。
画到一半，苏屿尘的手腕酸了，笔杆在掌心打滑。陆珩忽然伸手，轻轻托住他的手腕：“这样握笔太僵，”他的指尖很轻，像怕碰碎什么，“抬点手腕，对，让笔跟着手走。”
手腕被托着的地方像贴了块温玉，苏屿尘的指尖抖了抖，却没缩回。陆珩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腕，温度是实的，把他紧绷的肌肉一点点熨软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怕和陆珩靠得近了，那些曾经让他恐慌的触碰，现在竟带着点让人安心的实在。
“你看。”陆珩慢慢松开手，声音里带着点浅笑，“笔顺了就不酸了。”
苏屿尘低头看画，刚才那笔果然比之前流畅，影子的弧度也自然了些。他的指尖停在纸上，眼睛微微睁大——自己居然对着画笑了？直到陆珩的指尖敲了敲画纸，才猛地回神，指尖在画纸上顿了顿，下意识往回蜷了蜷，像被烫到似的，耳尖的红顺着下颌线漫了点，却抬着下巴没动，只是睫毛飞快地颤了颤。
阳光渐渐西斜，墙上的影子慢慢拉长，把陆珩的影子也裹了进去。他就站在窗台边，半边身子浸在光里，半边落在影里，像幅明暗交错的画。
苏屿尘的笔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把陆珩的影子画了进去，很小的一块，只画了他踮脚够高处枝叶的样子，衣摆的弧度像片展开的叶子。
画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瞬间红透，想把画纸往后翻，陆珩却先一步按住了画纸边缘。“别藏，”他的指尖擦过苏屿尘的手背，带着点笑意，“影子里有人，才像个家。”
苏屿尘愣住了，抬头看他。陆珩的眼睛里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却不全是温和，更像在看幅渐入佳境的画，眼底藏着点探究的光，像在确认什么，阳光穿过镜片，落在瞳仁上，亮得很实在。
“再画点？”陆珩拿起支铅笔，递给他，“把那边的颜料盘也画进去，它的影子圆圆的，像块小太阳。”
苏屿尘点点头，这次笔尖稳了很多。他把颜料盘的影子画得圆圆的，刚好挨着大文竹的影子，像在互相蹭着。陆珩在旁边看着，忽然拿起那片竹叶标本，放在画纸旁边：“你看，它的影子落在纸上，像不像条小船？”
标本的影子落在画纸上，果然像片小小的船，漂在影子乐谱的边缘。苏屿尘看着那画面，忽然觉得，自己画的不是影子，是个小小的世界，里面有陆珩，有文竹，还有他自己。
画完最后一笔时，夕阳刚好从窗缝挤进来，在画纸边缘投下道金线，像给影子世界镶了边。
苏屿尘看着画，忽然发现陆珩的影子衣摆，和自己画的大文竹影子缠在了一起，像两枝交叠的藤。
“画得真好。”陆珩拿起画纸，对着光看了又看，“比上次更大胆了，敢让影子缠在一起了。”他把画纸放进新的相框，摆在窗台上，刚好在之前那张枝叶画的旁边，“这样，白天看枝叶牵手，晚上看影子拥抱。”
苏屿尘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软。他看着窗台上的两个相框，忽然觉得，自己在陆珩的世界里，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了，像文竹的根须，悄悄往深处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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