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屿尘拉开门时,走廊里的风带着点秋天的凉,耳廓被风扫了下,像被羽毛轻轻碰了碰,口罩的绳在耳后晃了晃,却没往下滑。他抬手按了按口罩边缘,指尖蹭到发烫的耳垂,快步走进电梯。
书包里的新画纸硌着掌心,像揣了块带着光的小石子。电梯下降时,他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口罩上方的眼睛亮得很,像盛了些没处放的欢喜。
回到家,苏屿尘把新画纸放进书桌最上层的抽屉,和那本陆珩送的牛皮本并排。阳台的文竹在暮色里舒展着,他给它浇了点水,指尖碰到叶片时,忽然想起陆珩用毛刷扫叶尘的样子,动作轻得像在怕惊醒什么。
夜里,他对着素描本上的影子画发呆。陆珩说“影子里有人才像个家”,这句话在心里转了又转,像颗含在嘴里的糖,慢慢化出点甜。他拿起铅笔,在影子旁边添了个小小的、握笔的手影,指尖朝着陆珩的影子衣摆,只差一点点就碰到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屿尘总对着书架发呆。他家的书架上摆着些父亲留下的旧书,封面都磨破了,他从没认真看过。周三下午,他抽出最厚的那本,翻开时掉出片干枯的银杏叶,夹在第37页,叶脉像陆珩画的根须,倔强地往四周伸。
“这是你爸爸以前夹的。”林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杯热牛奶,“他说秋天的银杏叶像小扇子,能扇走书里的潮气。”
苏屿尘捏着那片银杏叶,忽然想知道陆珩的书架上,会不会也夹着些这样的小秘密。
诊疗当天,苏屿尘的书包里除了素描本,还放了片新捡的银杏叶,用透明胶带小心地贴在硬纸板上,像做了个简易标本。走到诊疗楼下时,他没像往常那样立刻进去,而是站在桂花树下等了会儿,看花瓣落在鞋尖上,像停了几只黄蝴蝶,翅膀还沾着点光。
诊室的门开着,陆珩果然在书架前整理书。他背对着门口,白衬衫的领口松着,阳光落在他发梢,像缠着圈光晕,毛茸茸的。书架很高,顶层的书够不着,他踮着脚伸手去够,衣摆往上提了点,露出一小截腰线,像被光吻过的痕迹。
苏屿尘的指尖在书包带里绕了两圈,指节捏得发白,站在门口没敢动。直到陆珩转过身,他才慌忙把视线落在脚尖,声音压得很低:“我、我来了。”
“刚好,”陆珩手里拿着本厚厚的画册,“想让你看看这个。”他把画册放在桌上,封面是片茂密的竹林,和苏屿尘新画纸的封面很像,“上次看你画竹影,猜你可能会喜欢。”
苏屿尘翻开画册,里面全是竹的画,有工笔的细叶,有写意的竹杆,最末页画着片竹林,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影子落在地上,像摊开的白绸被风揉出细褶,软得能陷进半只脚。“画得真好。”他轻声说,指尖在画页上轻轻滑过,像在摸真实的竹叶。
“喜欢就借你看。”陆珩把画架挪到书架旁,“想从哪本书开始画?最上面那本是植物图鉴,里面有很多文竹的插画。”
苏屿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最顶层的书果然脊背上印着片小小的文竹。他点点头,拿起画笔时,忽然想起自己带的银杏叶,从书包里掏出来,放在桌上:“这个……给你。”
陆珩拿起硬纸板,对着光看了看:“很漂亮,像把小扇子。”他从笔筒里抽出枚回形针,把银杏叶别在书架最显眼的那格,刚好在植物图鉴旁边,“这样它就能和喜欢的书做伴了。”
苏屿尘看着那片银杏叶在书脊间轻轻晃,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往陆珩的世界里,放进了点什么。
“开始画吗?”陆珩搬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支钢笔,无意识地转着,“需要我把书拿下来吗?”
“不、不用。”苏屿尘的视线落在陆珩转笔的手上,指尖修长,钢笔在他指间灵活地转着,像在跳支安静的舞,“就这样画就行。”
他拿起画笔,先画书架的轮廓。陆珩的书架是胡桃木色的,格子里摆满了书,有医学的,有艺术的,还有几本封面卡通的童话书,像藏在森林里的小蘑菇。画到第三格时,他的视线忍不住往陆珩手上飘,钢笔转得很快,偶尔碰到指节,发出轻微的“嗒”声,像在数着时间。
“想看转笔?”陆珩忽然停下动作,笔尖对着他的画纸,“我转慢点?”
苏屿尘的指尖在画纸上顿了顿,视线猛地扎进画纸里:“没、没有。”却把画笔转向了陆珩的手,影子落在纸上,像条蜷着的小鱼,尾巴还轻轻摆着。
陆珩没拆穿他,只是放慢了转笔的速度,钢笔在指间悠悠地转着,时而停在食指上,时而滑到中指,像在配合他的画笔。阳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他手背上,把血管的影子投在画纸上,像条细小的河。
画到一半,苏屿尘的笔尖顿了顿,看着书架上那本童话书,封面上画着只小兔子,正在拔萝卜。“那本书……”他犹豫了会儿,还是问了出口,“是给小朋友看的吗?”
陆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了笑:“以前给小患者画插画用的,他们怕打针,看这个能安静点。”他拿起那本童话书,翻开给苏屿尘看,里面有很多手绘的小动物,和他画的根须一样温柔,“你看,这只兔子的耳朵,像不像你上次画的卷叶?”
苏屿尘凑过去看,果然,兔子的耳朵画得有点卷,像被风吹过的样子。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陆珩的手背。
“你也可以画点别的。”陆珩合上书,放回原位,“不一定非要画影子或枝叶,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苏屿尘点点头,笔尖落下时,在童话书旁边画了只小小的兔子,耳朵卷卷的,像在朝文竹的方向跳。画完才发现,兔子的眼睛画得圆圆的,像自己刚才看陆珩转笔时的样子。
陆珩在旁边看着,没说话,只是转笔的速度慢了些,钢笔偶尔停在他的画纸上空,像在等兔子跳得更远些。
画完最后一笔时,夕阳斜斜地扫过书架,书脊上的烫金字母亮得发暖,像给每本书镀了层暖金边,摸上去都像带着温度。苏屿尘看着画,忽然发现自己画的不仅是书架和转笔的手,还有陆珩落在书页上的影子,像块柔软的绒布,轻轻盖在书脊上,把棱角都磨软了。
“比我想的更热闹。”陆珩拿起画纸,指尖在那只小兔子上轻轻点了点,“它在往文竹那边跳呢。”
苏屿尘的指腹在画纸边缘蹭了蹭,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借的竹画册:“我、我能借这个吗?”
“当然。”陆珩把画册递给他,指尖故意碰了碰他的指腹,“看完记得告诉我最喜欢哪张,我们可以一起画。”
离开时,苏屿尘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书架。那片银杏叶还在轻轻晃,和植物图鉴挨得很近,叶尖偶尔扫过书脊,像在蹭蹭老朋友的肩膀。陆珩站在书架旁,手里转着那支钢笔,夕阳漫过衬衫纽扣,在第二颗松着的领口边投下点暖黄的光斑。
“下周……”苏屿尘的声音比上次更清楚,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想画你转笔的手,和窗台文竹的枝叶缠在一起的样子。”
陆珩转笔的动作顿了顿,钢笔在指尖打了个旋,稳稳落回掌心。他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像落了光的浅潭,漾着点波纹,清透得能看见底:“好啊。”他走到窗台边,指尖碰了碰文竹的枝叶,“我让它们长得更乖些,别挡着你的画。”
苏屿尘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口罩没遮住的眼尾像被阳光晒得微微卷的文竹叶,悄悄翘着。他拉开门,走廊里的风裹着桂花甜扑过来,吹得他鬓角的碎发贴在脸颊上。他没像往常那样拨开,只是捏紧了书包里的画册,封面的竹林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像揣了片会呼吸的绿。
而诊室里,陆珩站在窗前,看着那道带着笑意的背影消失在楼下,转身走到书架前。他取下那片银杏叶,用指腹轻轻摩娑着叶脉,像在数上面藏着的纹路。
画架上还留着苏屿尘的画,那只卷耳兔正朝着想象中的文竹跳,影子拉得很长,像在用力奔赴。陆珩拿起那支苏屿尘用过的画笔,在兔子旁边添了片小小的竹叶,叶尖刚好碰到兔子的耳朵。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银杏叶重新别回书架,这次换了个位置,刚好在那本童话书的封面上,像给兔子的小窝,别了枚金色的徽章。
窗外的桂花还在落,一片花瓣飘进窗,落在画纸上的兔子鼻尖,像给它送了颗甜甜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