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昆仑虚还浸在墨色里，灵汐抱着剑站在书房外时，檐角的冰棱刚滴下第一颗融水。她特意提前了半个时辰，玄狐裘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这是墨渊第一次单独教她练剑。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墨渊立在门内，玄衣被晨光染出一层淡金的边。他接过她手里的长剑，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冰凉的触感让灵汐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般。
“握剑要稳。”他没看她，只翻来覆去检查那柄普通的铁剑，“剑锋偏钝，去换柄新的。”
灵汐喏喏应着，转身时差点同阶下的石阶撞个满怀。司音不知何时蹲在廊柱后，冲她挤眉弄眼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倒让她脸颊更烫了。
换剑回来时，墨渊已在院中站定。晨光穿过云海漫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幅淡墨画。他接过新剑，手腕轻转，剑身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银弧，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昆仑剑法重意不重形，”他侧身看她，眸光清亮，“你试试。”
灵汐握紧剑柄，回想着平日练的招式，却越紧张越慌乱，刚抬起剑就脚下拌蒜，差点摔个趔趄。剑“哐当”落地，她窘迫地低下头，耳尖红得要滴血。
“心乱了。”墨渊捡起剑，递回给她时，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叩，“闭眼，凝神。”
那触感轻得像羽毛，却让灵汐瞬间定了神。她依言闭上眼，耳边只剩风拂过松针的簌簌声，还有他清冽如冰泉的声音：“想象剑是你手臂的延伸，气沉丹田，意随剑走。”
她深吸一口气，灵力缓缓沉入小腹，再顺着经脉流到手心。握住剑柄的刹那，竟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再次睁眼时，她挥剑的动作虽仍生涩，却稳了许多。
墨渊就站在三步之外，目光落在她的剑招上，偶尔出声指点：“腕再沉些……步不稳，根基何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灵汐不敢懈怠，一招一式练得格外认真，额角很快渗出细汗，沾湿了鬓发。
日头升至半空时，她终于练完一套剑法，累得拄着剑喘气。墨渊递来一个水囊，她接过来喝了两口，才发现是温好的蜜水，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发紧的肺腑。
“上神……您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蜜水？”她小声问。
墨渊转身往书房走，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上次见你给司音的酒里加了蜜。”
灵汐愣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原来他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此后每日卯时，书房院中的剑光便成了昆仑虚的一道景。灵汐进步飞快，不仅剑法日益娴熟，连灵力都精纯了不少。有时练到兴起，墨渊会陪她拆几招，他的剑从不碰她的要害，只在她招式露出破绽时，用剑脊轻轻一磕，力道恰好能让她警醒，又不会受伤。
那日她练到一招“流云逐月”，总也找不到诀窍，急得鼻尖冒汗。墨渊走到她身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肩太僵，放松。”
他的手覆上她的肩，轻轻按压着僵硬的肌肉，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引导她划出剑势。“沉肩，转腰，剑随心动……”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浸了蜜的酒，让灵汐的心跳乱得不成章法，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剑势收住，他才松开手，退开半步。灵汐猛地转身，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似乎藏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昆仑深渊里的水，深不见底。
“看明白了？”他率先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灵汐慌忙点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连声道：“谢上神指点，弟子明白了。”
他“嗯”了一声，转身进了书房，留下灵汐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乱跳。方才他掌心的温度，耳畔的气息，还有眸底那一闪而过的温柔，都像烙印般刻在她心上。
三月初，昆仑虚的桃花开了。后山那片桃林是司音偶然发现的，如今已是漫山绯色，风一吹便落英缤纷，美得像场梦。
灵汐提着食盒穿过桃林时，裙摆上沾了不少花瓣。她特意给墨渊做了些桃花糕，是青丘的做法，软糯清甜，带着淡淡的花香。
走到书房外，却见墨渊正站在桃树下，仰头望着枝头的桃花，玄色衣袍上落了几片粉白的花瓣，衬得他平日里冷硬的侧脸柔和了几分。
“上神。”灵汐轻声唤道。
他回头看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食盒上：“何事？”
“弟子做了些桃花糕，想请上神尝尝。”她把食盒递过去，手心微微出汗。
墨渊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是码得整齐的桃花糕，粉白相间，还点缀着几片新鲜的桃花瓣。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灵力。
“青丘的做法？”他问。
“是，”灵汐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上神喜欢吗？”
他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块：“尚可。”
虽是淡淡的两个字，灵汐却觉得比什么夸赞都让她开心。两人并肩站在桃树下，一时无话，只有风吹过桃花的簌簌声，还有他偶尔咀嚼糕点的轻响。
“上神，”灵汐鼓起勇气，轻声问，“您……是不是很喜欢桃花？”
墨渊望着枝头的桃花，眸光有些悠远：“很久以前，有个故人，也喜欢种桃花。”
“故人？”灵汐好奇地追问。
他却没再回答，只是拿起一块桃花糕，望着远方的云海，不知在想些什么。灵汐识趣地没再问，心里却对那个喜欢桃花的故人充满了好奇。
从那以后，灵汐时常会做些小食送到书房。有时是桂花羹，有时是莲子粥，墨渊从不推辞，每次都会吃完。司音打趣她说：“十六师弟，你这是把上神的胃都拴住了呀。”
灵汐只是红着脸笑，心里却甜滋滋的。她知道自己与他之间隔着云泥之别，可这些细微的相处，却让她觉得，那距离似乎没那么遥远。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那日灵汐正在桃林练剑，突然听到山下传来阵阵厮杀声，还夹杂着翼族特有的嘶吼。她心里一紧，提剑就往山下跑。
刚到山门，就见几个翼族刺客正与昆仑虚的弟子缠斗，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剑法狠戾，已经伤了好几个师兄。灵汐怒从心头起，挥剑就冲了上去：“住手！”
那黑衣人见她是个小丫头，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挥剑就朝她刺来。灵汐想起墨渊教她的剑法，凝神应对，竟也与他周旋了几招。可她毕竟修为尚浅，渐渐落了下风，眼看那黑衣人的剑就要刺中她心口，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耳边却响起一声凌厉的剑鸣。她睁开眼，只见墨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前，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的轩辕剑泛着金光，那黑衣人已被他一剑挑飞，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谁让你擅自下山的？”墨渊的声音带着怒意，转过身时，眸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灵汐被他吼得一愣，眼眶瞬间红了：“我、我听到厮杀声，想过来帮忙……”
“就凭你？”他的语气依旧严厉，却伸手拂去了她脸颊上沾染的灰尘，指尖带着微颤，“若我晚来一步，你想过后果吗？”
灵汐低下头，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弟子知错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回去抄一百遍《清心诀》，好好反省。”
“是。”
看着灵汐委屈的背影，墨渊握紧了手中的轩辕剑，指节泛白。方才那一瞬间，他心中涌起的恐惧，是他从未有过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心如磐石，可在看到那剑刺向她时，他才发现，有些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一样了。
回到书房，墨渊看着案上那盘还没吃完的桃花糕，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小徒弟的心思，早已超出了师徒之情。可他是墨渊，是四海八荒的战神，肩上扛着守护三界的重任，他不能有软肋，更不能让她因为自己而陷入危险。
“罢了。”他低声自语，将桃花糕收了起来，“待她再长大些，便送她回青丘吧。”
只是他没发现，窗外的桃花落了一片，像谁无声的叹息。
灵汐在房中抄《清心诀》，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她知道墨渊是为她好，可他那严厉的语气，还是让她心里难受。她摸了摸贴身的香囊，里面那张他写的纸条，似乎也带着了一丝凉意。
“墨渊，”她小声呢喃，“我只是想，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啊。”
窗外的桃花还在簌簌飘落，像一场下不完的粉色细雨。而这场刚刚萌芽的情愫，却已注定要经历风雨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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