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水永远是浑浊的灰，带着洗不掉的死气。灵汐——如今该叫她冥主了——坐在幽冥司的紫檀木案后，指尖划过泛黄的轮回簿，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像蠕动的虫，看得她眼尾发沉。
“冥主，昨日勾来的魂魄里，有个不肯喝孟婆汤的，说要等什么人。”鬼差跪在阶下，声音发颤。这任冥主性子冷得像忘川底的冰，偏生眉间那颗血色印记红得妖异，让人不敢直视。
灵汐抬眸，烛火在她瞳孔里跳了跳。成为冥主已过百年，她早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醒来时就在这幽冥司，手里攥着半块桃花糕的碎屑，心口空得像被剜去一块。
“拖去灌了。”她声音没有起伏，翻过一页轮回簿，“还有，让孟婆把汤熬浓些，少些痴男怨女在忘川边碍眼。”
鬼差喏喏退下，殿内又恢复了死寂。只有案头那盏长明灯的火苗，映着她眉间的印记，忽明忽暗。
她偶尔会站在奈何桥头，看魂魄们麻木地走过。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垂髫稚子，还有相拥而泣的恋人。每当这时，她心口就会隐隐作痛，像有什么重要的记忆被锁在浓雾里，怎么也抓不住。
直到那一日，幽冥司的结界突然剧烈震颤，像是有什么强大的仙力在冲撞。灵汐握着案上的镇魂笔起身，玄色的冥主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风。
“何方神圣，敢闯幽冥司？”她立于殿门，望着那道穿透黑雾而来的身影，眸色一凛。
来人身着玄衣，墨发如瀑，周身仙气凛然，竟在这阴曹地府里劈开一片清明。他望着她，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像是跨越了千百年的时光，终于寻到了失落的珍宝。
“灵汐。”他轻声唤她，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沙哑。
这两个字像惊雷，在灵汐脑海里炸开。她踉跄后退，心口的疼痛骤然加剧，眉间的血色印记烫得惊人。“你是谁？”她握紧镇魂笔，笔尖泛着幽光，“我不是你说的人。”
“我是墨渊。”他一步步走近，玄衣扫过地上的彼岸花，“昆仑虚的墨渊，你曾是我座下第十六弟子，记得吗？你为我挡过天劫，用心头血救过我的命。”
昆仑虚？心头血？这些词语像碎片，扎得她头疼欲裂。她想起那些模糊的梦：桃花林里的剑光，玄衣男子的侧脸，还有心口被刺穿的剧痛……
“一派胡言！”她厉声喝道，镇魂笔直指他眉心，“幽冥司岂容尔等放肆？再不退去，休怪我不客气！”
墨渊却不躲不闪，任由笔尖抵在眉心。“我知道你不记得了，”他眸中满是痛楚，“可我记得。你在人间做阿瑶时，我教你辨药，陪你放河灯，你为我挡过叛军的刀……这些，你都忘了吗？”
阿瑶？药庐？河灯……更多的碎片涌来，江南的雨，青布长衫的身影，还有那句没说完的“墨先生”。灵汐捂着头，疼得几乎站立不稳，眼前阵阵发黑。
“够了！”她嘶吼出声，周身黑气翻涌，幽冥司的梁柱都在震颤，“我不是灵汐，也不是阿瑶！我是幽冥司冥主，掌管轮回，不问前尘！”
墨渊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他知道强行唤醒记忆会伤她元神，可他等了太久，久到快要失去耐心。“灵汐，看着我，”他抓住她握笔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的笔杆传来，“你额间的印记，是用我的元神温养而成，只有我能让它消失，也只有你，能让我记起所有……”
他的指尖抚上她眉间的印记，滚烫的触感让灵汐浑身一颤。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嘶吼，黑雾翻涌，竟是翼族的气息！
“不好！是擎苍！”墨渊脸色骤变，转身挡在灵汐身前，“他竟能撕裂幽冥与翼界的屏障！”
灵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无数翼族士兵冲破殿门，黑气中，擎苍那张狰狞的脸渐渐清晰。“墨渊，没想到吧？你藏了这么久的小狐狸，竟躲在这种地方！”他狂笑出声，目光落在灵汐身上，“这颗九尾狐的元神，正好助我冲破封印！”
话音未落，他便挥出一道黑气，直取灵汐眉心。墨渊挥剑格挡，轩辕剑与黑气碰撞，震得整个幽冥司都在摇晃。
“快走！”墨渊回头对灵汐喊道，玄衣已被黑气染得斑驳。
可灵汐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墨渊为护她而战的背影，看着他与翼族厮杀的决绝，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昆仑虚的初雪，他送的玄狐裘带着松木香；桃花林下的糕点，他说“尚可”时微扬的嘴角；天劫之下，他挡在她身前，玄衣染血却眼神坚定；江南的药庐，他替她包扎伤口，指尖的温度暖得像春阳……
原来不是梦。原来那些模糊的片段，都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人生。
“墨渊！”她唤他，声音带着哭腔，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归途。
墨渊猛地回头，看见她眼中清明的瞬间，眸中爆发出狂喜。“灵汐，你记起来了？”
“嗯。”她点头，眼泪汹涌而出，“我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
就在这时，擎苍抓住破绽，一道黑气绕过墨渊，狠狠砸在灵汐心口。她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重重撞在轮回簿上，案几碎裂，泛黄的纸页漫天飞舞。
“灵汐！”墨渊目眦欲裂，回身一剑将擎苍逼退，冲到她身边将她抱起。
灵汐咳着血，却笑了。她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划过他眼角的皱纹——这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是他寻了她两世的证明。“墨渊，”她轻声说，“这次……换我护你。”
她眉间的血色印记突然炸开，耀眼的红光将整个幽冥司照亮。那些散落的轮回簿纸页突然聚合，化作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落入她手中。剑身流淌着九尾狐的灵力，更缠绕着幽冥的死气，刚柔并济，威力无穷。
“这是……”墨渊震惊地看着她。
“幽冥司的镇魂剑，”灵汐站起身，玄色冥主袍与赤红长剑相映，美得惊心动魄，“以前总觉得它沉，现在才知道，是我忘了怎么握剑。”
她挥剑的瞬间，桃花虚影与黑雾交织，昆仑剑法的凌厉中，多了几分幽冥的诡谲。墨渊与她并肩而立，轩辕剑与镇魂剑交相辉映，竟生出一种天地共鸣的气场。
擎苍看着眼前这一幕，又惊又怒：“不可能！一个幽冥孤魂，怎会有如此力量？”
“因为她是灵汐，”墨渊的声音坚定如铁，剑光劈开黑气，“是我墨渊放在心尖上，护了三生三世的人。”
灵汐转头看他，正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里。他们曾错过两世，痛过两世，这一世，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忘川彼岸，都要并肩同行。
镇魂剑与轩辕剑同时刺出，红光与金光交织，像一道惊雷劈开黑雾。擎苍惨叫一声，被两股力量震得魂飞魄散，那些翼族士兵也随之化为飞灰。
硝烟散尽，幽冥司恢复了平静。灵汐握着剑，看着墨渊，突然觉得眼眶发烫。“我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
墨渊走上前，轻轻拥她入怀，玄衣裹着她的冥主袍，像是将两世的等待都揉进了这个拥抱里。“我说过，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他低头吻她眉间的印记，那里的血色已淡了许多，“生生世世，不独活。”
灵汐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终于觉得那颗空了太久的心，被填满了。原来三生三世的纠缠，不是命运的捉弄，而是为了让他们明白，无论隔了千山万水，无论忘了前尘往事，该相遇的人，终究会在时光里重逢。
忘川河水依旧流淌，奈何桥头的彼岸花还在盛开。只是从那天起，幽冥司的冥主身边，多了一位玄衣上神。有时他们会一起翻看轮回簿，有时会坐在奈何桥边看魂魄飘过，偶尔，墨渊还会教她练那招她始终没学会的“流云逐月”。
剑光划过幽冥的黑暗，映着两张含笑的脸。这一世，他们终于可以执手相看，共守四海八荒，再不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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