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的雪落了整整一夜,清晨推开窗时,天地间已是一片莹白。灵汐裹着墨渊为她新织的白狐裘,站在廊下呵出一团白气,看着远处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忽然笑出声来。
“在笑什么?”墨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煮好的姜茶暖意。
她转身接过青瓷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仰头看他:“在想,今年的雪比第一世我刚来时,好像更软些。”
墨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山门,那里曾有个红着眼眶说“想护着什么人”的小狐狸,如今已长成能与他并肩的模样。他抬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落雪:“是心境不同了。”
灵汐抿了口姜茶,甜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这几年三界太平,翼族经擎苍一役后元气大伤,九重天也鲜少来烦扰,昆仑虚的日子过得像碗温吞的白粥,淡却熨帖。
只是近来,她总觉得心口有些异样。不是病痛,反倒像有团暖烘烘的小东西在里头打滚,尤其在墨渊运功时,那感觉更清晰——像是有什么新的生命,正在悄然滋长。
这日折颜上神带着酒葫芦来访,刚落座就盯着灵汐的小腹笑:“墨渊,你这昆仑虚怕是要添人口了。”
灵汐手里的茶盏差点脱手,脸颊腾地红了。墨渊眸色一震,伸手覆上她的小腹,指尖传来微弱却清晰的灵力波动,温和得像春日融雪。
“是……孩子?”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连面对擎苍时都未曾有过的失态。
折颜灌了口酒,笑得眉眼弯弯:“可不是嘛。九尾狐与上神的血脉,这小家伙的灵力怕是生来就压过四海八荒半数神仙。”
灵汐按住墨渊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她望着他眼中的狂喜与珍视,忽然想起前两世的遗憾——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牵挂,没能并肩走的路,或许都将由这个孩子,替他们一一圆满。
自那日后,昆仑虚的气氛愈发温柔。墨渊把书房里的尖角都裹上了软布,将灵汐常用的坐垫换成了暖玉的,甚至亲自去青丘讨教了安胎的方子,每日盯着她喝那碗据说“对狐狸崽子好”的乌鸡汤。
司音来看望时,见堂堂战神正蹲在厨房研究食谱,忍不住打趣:“师父,您这是打算转行做厨神?”
墨渊头也不抬地切着莲子:“她近来爱吃甜的。”
灵汐靠在门框上笑,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的小家伙似乎很活泼,总在她想起墨渊时踢腾几下,像是在附和她的心意。
春末时,灵汐的肚子已经显怀。墨渊便陪着她在桃林里散步,看新抽的枝芽,听山间的鸟鸣。阳光透过花瓣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映出淡淡的光晕,墨渊的手轻轻覆在上面,感受着里面微弱的动静,眸色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说,是个男孩还是女孩?”灵汐仰头问他,鼻尖蹭过他的衣襟,带着熟悉的松木香。
“都好。”墨渊低头吻她的发顶,“像你便好。”
灵汐被他说得脸红,伸手掐他的腰:“若是个调皮捣蛋的,像司音那样,看你怎么办。”
“那就罚他抄《清心诀》,”墨渊握住她的手,眼底漾着笑意,“就像当年罚你一样。”
说起当年,灵汐忽然想起那张被她藏在香囊里的纸条。她从袖中取出那个磨得发白的香囊,倒出里面的小方块纸,上面“心不静,则剑不稳”六个字,早已被岁月浸得模糊。
“你看,还在呢。”她献宝似的递给他看。
墨渊接过纸条,指尖拂过那些浅淡的墨迹,眸色悠远。他还记得当年灯下看她抄书的模样,记得她困得趴在案上时,鬓角翘起的碎发,记得自己悄悄为她披上外袍时,心头那阵陌生的悸动。
“一直都在。”他轻声说,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秋分时,灵汐开始发动。折颜早就守在昆仑虚,连青丘的狐帝狐后都来了,一群人围在殿外,个个神色紧张。司音来回踱着步,嘴里念叨着:“狐狸生产都很快的,怎么还没动静……”
墨渊守在殿内,紧紧握着灵汐的手。她疼得脸色发白,额间的朱砂痣亮得惊人,却还是咬着牙对他笑:“没事……我能行……”
他俯身吻去她的眼泪,声音嘶哑:“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啼哭终于划破昆仑虚的寂静。折颜抱着襁褓走出殿门,笑得合不拢嘴:“是个小公主!跟她娘一样,额间也有颗朱砂痣!”
墨渊冲进殿内时,灵汐已经累得昏睡过去,嘴角却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坐在榻边,轻轻抚摸着她汗湿的发,目光落在她身边那个小小的襁褓上。
小家伙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像极了灵汐。墨渊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小脸,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瞬间明白了什么是血脉相连,什么是生生不息。
灵汐醒来时,就见墨渊正笨拙地给孩子喂奶。他动作僵硬,生怕弄疼了怀里的小家伙,眉头紧锁的样子,逗得灵汐忍不住笑出声。
“你轻点,她还小呢。”她撑起身子,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小家伙似乎闻到了母亲的气息,立刻不哭了,小嘴咂咂着,往她怀里钻。
墨渊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们母女相依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他忽然想起第一世在桃林,灵汐问他是不是喜欢桃花,那时他没说出口的是,他怀念的不是桃花,而是那个种桃花的人身上,与她相似的鲜活气。
如今,他不仅有了她,还有了他们的孩子,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他们给孩子取名叫“念汐”,意为思念灵汐,也意为念念不忘这三生三世的缘分。小念汐继承了灵汐的九尾狐血脉,也继承了墨渊的仙力,小小年纪就灵气逼人,尤其喜欢抓着墨渊的墨玉簪子不放。
日子就这样在柴米油盐与欢声笑语中流淌。灵汐时常抱着念汐坐在桃树下,看墨渊教她练剑。念汐的剑法学得很快,却总爱偷懒,缠着墨渊要桃花糕吃,那耍赖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灵汐。
“你看她,越来越不像话了。”灵汐靠在墨渊肩上,看着远处追蝴蝶的女儿,无奈地摇头。
墨渊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她无名指上那枚用昆仑玉打磨的戒指——那是他寻遍四海八荒,为她亲手做的,没有繁复的花纹,只刻了个小小的“渊”字。
“像你,很好。”他低头吻她的眉眼,阳光透过桃花落在两人脸上,温暖得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这日,灵汐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道袍,那是她刚入昆仑虚时穿的。她笑着套在身上,裙摆短了一大截,袖子也不够长,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你看,还能穿呢。”她在墨渊面前转了个圈。
墨渊望着她,眸中是化不开的温柔。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从容与温婉,却依旧是当年那个让他心动的小狐狸。
“嗯,好看。”他说。
灵汐扑进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三生三世的漫长时光,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的圆满。那些分离的痛,等待的苦,都在此时化作了心口的甜。
窗外的桃花又开了,纷纷扬扬落在窗台上,像一封封写满思念的信。远处传来念汐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墨渊低头,在灵汐额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吻过那颗见证了三生三世的朱砂痣。
“生生世世,不独活。”他轻声说。
灵汐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映着她的身影,映着他们的女儿,映着这满院的桃花,映着往后无尽的岁月。
她笑着点头,握紧了他的手。
是的,生生世世,不独活。
这世间最好的缘分,大抵就是如此。跨越山海,穿越生死,历经三生三世的纠缠,终究能牵着手,看细水长流,等新蕊初绽,将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最动人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