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在漆黑的海面上颠簸前行,马达发出沉闷的轰鸣。
咸腥的海风从舱门缝隙灌进来,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意,吹得秦锦深背后的伤口阵阵刺痛。
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看着苏棠低头给伤口换药。
碘酒浸透纱布的瞬间,尖锐的痛感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忍不住绷紧了脊背。
苏棠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微微发颤:“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事。”秦锦深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越过她凌乱的发丝,落在对面木箱上的谢临舟身上。
对方正低头调试通讯器,屏幕的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从码头撤离到现在,他已经尝试了不下十次联系黎江砚,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还联系不上吗?”秦锦深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临舟摇摇头,将通讯器扔回工具箱:“信号被干扰了。顾微言的船队应该在附近布了信号屏蔽装置。”
他抬头看向秦锦深,眼神复杂,“先生做事向来留后手,码头爆炸前他让我们先走,一定有脱身的办法。”
秦锦深没接话。他想起灯塔下黎江砚被黑衣人包围的画面——黑色风衣在火光中猎猎作响,枪口的冷光像毒蛇的信子,而黎江砚站在那片混乱中央,竟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
那姿态不像困兽,反倒像在等待某个时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苏棠忽然开口,打破了舱内的沉默。
她的目光在秦锦深和谢临舟之间游移,“黎江砚是黑暗议会的掌权人,你们跟着他做事,为什么要救我这个反抗组织的人?”
秦锦深指尖一顿。他确实没想过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一个来自异世的任务者,夹在黑暗统治与反抗势力之间,既不属于任何一方,又与双方都有着扯不清的纠葛。
“我和黎江砚不是一路人。”他最终选择了模糊的说法,“救你,是因为你手里的情报能扳倒顾微言。”
苏棠显然不信,刚要追问,渔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谢临舟猛地起身,撞开舱门冲了出去。秦锦深紧随其后,刚踏上甲板就被迎面而来的浪花打湿了衣襟。
夜色中,三艘挂着黑色旗帜的快艇正从两侧包抄过来。
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黑暗,在船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甲板上传来机枪上膛的脆响。
“是顾微言的人!”船长在驾驶舱里嘶吼,猛地打舵让渔船转向,“他们的速度太快了,我们甩不掉!”
谢临舟迅速从船舱里拖出一挺轻机枪,架在船舷上:“秦先生,带苏小姐进船舱!锁好门别出来!”
秦锦深没动。他拔出腰间的M1911,检查了一下弹匣里仅剩的两颗子弹:“我帮你。”
“你会用枪?”谢临舟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里,秦锦深总是带着一种文人式的疏离,不像会使用武器的样子。
秦锦深没回答,只是侧身躲在集装箱后面,瞄准了左侧快艇上的机枪手。
三年前在码头,黎江砚曾用同款手枪教过他射击——屏住呼吸,让准星跟着心跳的节奏浮动,在两次心跳的间隙扣动扳机。
“砰!”
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击中了机枪手的手腕。那人惨叫着丢下枪,坠入漆黑的海水里。
谢临舟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调转枪口对准右侧的快艇:“左边交给你,右边我来!”
枪声在海面上此起彼伏。秦锦深不断变换位置,利用甲板上的木箱和渔网作为掩护,每一次射击都精准狠辣。
他的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仿佛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习惯杀戮的灵魂。
苏棠躲在驾驶舱门口,看着那个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背影,忽然想起反抗组织的情报里写的——秦锦深,身份不明,突然出现在黎江砚身边,却屡次暗中帮助反抗势力。
有人说他是黎江砚的情人,有人说他是双面间谍,没人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小心!”苏棠突然尖叫出声。
一艘快艇已经逼近船尾,一个黑衣人举着枪瞄准了秦锦深的后背。
秦锦深猛地转身,却发现子弹已经耗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临舟的机枪响了,那人应声倒下。
“弹匣空了!”秦锦深喊道。
谢临舟扔过来一个备用弹匣,自己却被流弹擦伤了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黑色衬衫,他却像是毫无察觉,依旧疯狂地扣动扳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秦锦深换上新弹匣,“他们人太多了!”
谢临舟咬着牙点头,冲驾驶舱大喊:“往浓雾区开!快!”
船长猛地将油门踩到底。渔船嘶吼着冲进前方的浓雾带,身后的枪声渐渐模糊。
当最后一缕探照灯光消失在雾中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秦锦深靠在船舷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伤口在刚才的激烈运动中裂开了,血浸透了纱布,在衣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你怎么样?”苏棠跑过来,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
秦锦深接过手帕按住伤口,目光却投向浓雾深处:“谢临舟,你知道黎江砚的后手是什么吗?”
谢临舟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色的狼头徽章:“这是议会紧急信号发射器。先生说过,如果他出事,就用这个联系暗线。”他将徽章递给秦锦深,“但现在不能用,顾微言的人可能还在附近。”
秦锦深捏着那枚徽章,金属表面的狼头纹路硌得掌心发疼。
他忽然想起黎江砚手背上的疤痕,和谢临舟手腕上的浅疤几乎一模一样——那是黑暗议会成员的标志,用特制的烙铁烫上去的。
“你们都是议会的人?”秦锦深问。
“我是先生一手提拔的。”谢临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五年前先生救过我的命,从那以后,我的命就是他的。”
秦锦深没再追问。他知道,从谢临舟这里得不到更多关于黎江砚的秘密。
这个男人对黎江砚的忠诚,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渔船在浓雾中漂泊了两个小时,直到凌晨才靠岸。
这是一处荒芜的渔村,码头边停着几艘破旧的渔船,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腐朽的气息。
“这里是安全屋。”谢临舟带着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在一间挂着“渔家乐”招牌的木屋前停下,“是先生早就安排好的,除了我没人知道。”
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角堆着几个木箱。
谢临舟打开其中一个木箱,里面装着罐头、饮用水和一些药品。
“先休息一下吧。”谢临舟将药品递给苏棠,“我去外面放哨。”
苏棠接过药品,看着秦锦深背后的伤口:“我再帮你处理一下吧,不然会感染的。”
秦锦深点点头,脱掉沾血的外套。伤口比想象中更深,碎片划开的皮肉翻卷着,露出里面鲜红的组织。
苏棠用镊子夹出嵌在肉里的细小碎片,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疼吗?”她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还好。”秦锦深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文艺沙龙见到她的样子。
那时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坐在钢琴前弹奏肖邦的夜曲,优雅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谁能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会是反抗组织安插在黎江砚身边的间谍。
“你为什么要加入反抗组织?”秦锦深问。
苏棠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暗了下去:“我父亲是前议会成员,因为反对黎江砚的铁腕统治,被安上叛国罪的罪名处决了。”
她抬起手,捋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一道疤痕,“这是当年他们抓我的时候留下的,要不是反抗组织救了我,我早就死了。”
秦锦深沉默了。他知道黎江砚的狠辣,却没想过他的统治下藏着这么多血泪。
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文件背后,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和扭曲的人生。
“你呢?”苏棠反问,“你和黎江砚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锦深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该怎么说?
说自己是为了完成任务才接近黎江砚?说自己在与这个男人的周旋中,早已分不清是利用还是动心?
“我是来颠覆他的统治的。”秦锦深最终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棠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诚。她看着秦锦深眼底的决绝,忽然笑了:“那我们是盟友。”
就在这时,谢临舟推门进来,脸色凝重:“出事了。刚才收到消息,顾微言对外宣称先生在码头爆炸中身亡,现在议会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几个长老都在争夺继承权。”
秦锦深的心猛地一沉:“他真的死了?”
“不确定。”谢临舟摇头,“但顾微言敢这么说,肯定有恃无恐。也许……也许先生真的出事了。”
秦锦深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想起黎江砚在灯塔下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难道从一开始,黎江砚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我们必须回去。”秦锦深站起身,“顾微言肯定会趁机清除异己,黎江砚的人现在很危险。”
“不行!”苏棠拉住他,“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顾微言巴不得我们送上门去!”
“我知道。”秦锦深掰开她的手,眼神坚定,“但我不能让黎江砚的心血毁在顾微言手里。更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他到底死了没有。”
谢临舟看着秦锦深,忽然单膝跪地:“请秦先生带我们回去!先生不在,只有你能稳住局面!”
秦锦深愣住了。
他没想到谢临舟会突然认主,这个一向只对黎江砚忠诚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看着他。
“你……”
“先生早就说过,如果你愿意,议会的继承权可以给你。”谢临舟抬头,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说你比他更适合站在那个位置上。”
秦锦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想起黎江砚在安全屋说的话——“等明天的事结束,我带你去看证据”。原来那个男人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为他铺好了后路。
“好。”秦锦深深吸一口气,“我们回去。”
苏棠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变得陌生起来。
他明明是来颠覆黎江砚统治的,却要在这个时候回去收拾残局。他对黎江砚的感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我跟你们一起去。”苏棠站起身,“反抗组织在议会里也有眼线,也许能帮上忙。”
秦锦深点头:“那就准备一下,我们天黑出发。”
谢临舟起身去安排路线,屋里只剩下秦锦深和苏棠。
窗外的海风吹进来,带着潮湿的气息,吹动了桌上的一张旧报纸。
秦锦深伸手按住报纸,目光落在头版头条的标题上——《黑暗议会掌权人黎江砚,铁腕统治下的和平》。
照片上的黎江砚穿着黑色西装,站在议会大厦前,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眼神冷得像冰。
谁能想到,这个被称为“暴君”的男人,会在临死前为一个想要颠覆他的人铺路。
秦锦深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黎江砚的脸,忽然低声说了一句:“黎江砚,你最好别死。”
不然,他颠覆这一切的意义,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