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二遍时,林晓棠是被沈青砚的尖叫吓醒的。
她顶着一头乱发冲出门,就见沈青砚举着件浆洗得发白的长衫,原地蹦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老母鸡蹲在他的书桌上,正对着长衫的衣襟拉最后一泡屎,金黄色的“杰作”在青布上格外显眼。
“鸡仙!这、这是下官准备给县太爷看的官服啊!”沈青砚声音都在抖,却不敢伸手赶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泡屎慢慢晕开,“您要是不满意,臣再换一件就是,别糟蹋这衣服啊!”
林晓棠揉着眼睛走过去,看清那“官服”其实是沈青砚自己缝补的旧长衫,袖口还打着补丁:“沈先生,你这‘官服’要是穿去见县太爷,县太爷怕是以为你讨饭的。”
“这是我最体面的衣服了!”沈青砚心疼地捧着长衫,像是捧着块稀世珍宝,“昨天特意用皂角洗了三遍,还熨了褶子,现在全毁了!”
老母鸡仿佛听懂了,扑腾着翅膀飞到林晓棠肩头,对着沈青砚咯咯叫了两声,像是在嘲笑。林晓棠没好气地摸了摸鸡头:“别捣乱,今天县太爷要来,再闹咱们都得被拉去打板子。”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村民的吆喝:“县太爷来了!快出来接驾!”
林晓棠吓得一哆嗦,沈青砚更是直接把沾了鸡屎的长衫往柴堆里塞,手忙脚乱地整理发髻:“完了完了!我还没准备好给县太爷讲鸡仙的典故呢!”
两人刚跑到院门口,就见一队衙役簇拥着一顶轿子停在村口,轿帘一掀,走下来个穿着藏青官袍的中年男人,肚子圆滚滚的,像个装满了粮食的麻袋。村长领着村民们早就跪了一地,头埋得快贴到地面。
“草民等,参见县太爷!”
县太爷捋了捋山羊胡,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站着的林晓棠和沈青砚身上:“你就是沈秀才?还有这位……”
“回大人,民女林晓棠。”林晓棠赶紧拉着沈青砚跪下,心里暗自庆幸没穿昨天沾了泥的裤子。
沈青砚磕了个响头,声音洪亮:“下官沈青砚,恭迎大人!大人今日驾临,真是让小村蓬荜生辉,鸡仙……哦不,村民们都盼星星盼月亮呢!”
县太爷被他这一嗓子喊得愣了愣,随即笑了:“沈秀才倒是会说话。听说你们村搞了块试验田,还说有什么祥瑞?带我去看看。”
林晓棠心里咯噔一下,昨天才刚把种子种下去,地里除了翻松的土,连个芽都没冒,这要是让县太爷看见,岂不是露馅了?她偷偷拽了拽沈青砚的袖子,示意他想办法拖延,可沈青砚早就被“面圣”的激动冲昏了头,立刻起身带路:“大人这边请!鸡仙显灵的试验田就在前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东头走,林晓棠跟在后面,脑子飞速运转。路过王婆子家时,她瞥见王婆子正扒着门缝偷看,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试验田就在眼前,翻好的土地上撒着一层草木灰,几行浅浅的沟里埋着种子,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特别。县太爷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老母鸡突然从林晓棠怀里跳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到地里,在埋种子的地方扒拉了两下,拉出一泡屎。
沈青砚立刻跪倒在地,热泪盈眶:“大人您看!鸡仙亲自为种子‘开光’!这屎埋在土里,种子定能早日发芽,亩产千斤不在话下!”
村民们也跟着磕头:“祥瑞!真是祥瑞啊!”
县太爷被这阵仗唬住了,弯腰仔细看了看那泡屎,又看了看一脸虔诚的沈青砚,摸了摸胡子:“这……倒也新奇。只是这地看着平平无奇,如何能确定能增产?”
“大人有所不知!”林晓棠赶紧接话,指着地里的草木灰,“我们用了‘神仙肥’,是用猪粪、牛粪拌着草木灰发酵而成,比寻常肥料厉害十倍!而且我们选的种子,都是颗粒饱满、晒足三日的好种,定能不负大人所望!”
她边说边往后退,想避开脚下的泥坑,结果没注意身后的石头,脚一滑,整个人摔进泥坑里,溅了一身泥,脸上还沾了块草屑。
“姑娘!”沈青砚吓得赶紧伸手去拉,结果用力过猛,自己也摔了进去,两人在泥坑里滚成一团,活像两只刚从茅厕里捞出来的泥猴。
衙役们憋不住笑,县太爷也被逗得哈哈大笑:“你们这试验田,倒是热闹。”
林晓棠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刚要爬起来,就见老母鸡扑腾到县太爷面前,对着他的官袍下摆啄了啄。县太爷低头一看,官袍上沾了根稻草,稻草上还挂着粒饱满的玉米种子——正是林晓棠昨天偷偷藏在口袋里的。
“这是……”县太爷拿起种子,疑惑地看向林晓棠。
沈青砚立刻又开始发挥:“大人!这是鸡仙从林姑娘身上叼出来的‘仙种’!定是要让大人带回县衙,保佑全县粮食丰收啊!”
林晓棠:“……” 她严重怀疑沈青砚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
县太爷果然被忽悠住了,小心翼翼地把种子收进袖袋,笑着说:“好!这仙种本官就收下了。若是真能增产,本官定会上报朝廷,为你们请功!”
正说着,王婆子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举着个破碗:“县太爷!您别听他们胡说!这试验田根本就是假的!他们昨天才把种子种下去,连芽都没冒,还说什么亩产千斤,都是骗人的!”
林晓棠心里一沉,刚要辩解,就见老母鸡突然冲过去,对着王婆子的手狠狠啄了一下。王婆子疼得大叫,手里的破碗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碗底还沾着几粒发霉的谷种——正是上次她想混进好种子里的那些。
“这是……”县太爷脸色一沉,“王婆子,你这是何意?”
王婆子吓得脸色惨白,慌忙解释:“我、我就是捡的!不是故意的!”
“你何止是故意的!”村长拄着拐杖走过来,把上次王婆子埋发霉谷种的事说了一遍,“若不是鸡仙明察秋毫,咱们村的试验田早就被你毁了!”
县太爷听完,气得一拍大腿:“好你个刁妇!竟敢破坏农桑!来人啊,把她带回县衙,重打二十大板!”
衙役们立刻上前,架起王婆子就走。王婆子哭天抢地:“县太爷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巷口。
解决了王婆子,县太爷的心情好了不少,又跟着林晓棠和沈青砚在试验田转了转。沈青砚一路都在给县太爷讲“鸡仙的典故”,从鸡屎的纹路讲到灌溉的图纸,听得县太爷连连点头,时不时还掏出纸笔记录。
林晓棠跟在后面,看着沈青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再看看县太爷深信不疑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古代的官员也挺好忽悠的。
快到晌午的时候,县太爷要走了。临走前,他特意把林晓棠和沈青砚叫到跟前:“你们好好打理试验田,等秋收的时候,本官还会来视察。若是真能增产,林姑娘,本官就保举你做‘农桑女官’,沈秀才,你也能得个功名。”
沈青砚激动得又磕了个响头:“谢大人!下官定不负所望!”
林晓棠也赶紧道谢,心里却在嘀咕:农桑女官?怕不是要天天跟鸡屎打交道吧。
县太爷走后,村民们围着林晓棠和沈青砚欢呼,有人还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锣鼓,敲得震天响。老母鸡被众人捧在怀里,脖子上还挂了个用红绳系着的小银锁,据说是村里银匠特意打造的“鸡仙令牌”。
“棠丫头,你可真是咱们村的福星啊!”村长拉着林晓棠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县太爷都发话了,以后咱们村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是啊是啊!”旁边的大叔递过来个热乎乎的红薯,“姑娘快吃点,补补力气。”
林晓棠接过红薯,心里暖暖的。虽然这古代的日子总是充满意外,但看着村民们期待的眼神,她突然觉得,就算是为了这些人,也得把试验田弄好。
沈青砚凑过来,脸上还沾着泥点,却笑得格外灿烂:“林姑娘,你看,我就说鸡仙会保佑我们的。”
林晓棠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是是是,鸡仙最厉害了。不过沈先生,你是不是该先把身上的泥洗了?再这样下去,苍蝇都要围着你转了。”
沈青砚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泥,脸一下子红了:“我、我这就去洗!” 转身就往河边跑,结果没注意脚下的石头,又摔了个屁股蹲。
村民们哄堂大笑,林晓棠也笑得前仰后合。老母鸡从她怀里跳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到沈青砚身边,对着他的屁股又啄了一下,像是在嘲笑他笨。
下午,村民们自发组织起来,给试验田挖水渠。沈青砚拿着那张被鸡屎弄脏的图纸,却再也不敢按“鸡仙的指示”来了,乖乖跟着林晓棠的指挥,让水渠顺着地势走,虽然弯弯曲曲,但至少不会绕到邻村去。
林晓棠教村民们用竹子做水管,把河里的水引到田里,还在田边挖了个蓄水池,用来储存雨水。沈青砚则负责记录每天的天气和土壤湿度,虽然他经常把“湿度”写成“湿毒”,把“降雨量”写成“老天落泪量”,但林晓棠也懒得纠正,反正只要他开心就好。
最离谱的是,村民们竟然真的给老母鸡建了个“鸡仙祠”。说是祠,其实就是个用木板搭的小房子,里面铺着厚厚的棉絮,还放了个装满谷子的陶碗,每天都有村民轮流来“上香”——其实就是给鸡添谷子。
林晓棠看着那只秃毛鸡被当成神仙供着,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还时不时给村民们“显灵”(其实就是随便拉屎),心里总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这天傍晚,林晓棠正在试验田查看土壤,沈青砚拿着本账簿跑过来:“林姑娘,你看,这是我记录的鸡仙‘显灵’次数,这个月已经显灵十七次了,比上个月多了五次!”
林晓棠凑过去一看,账簿上密密麻麻记着:“初三,鸡仙在试验田拉屎,预示明日有雨;初五,鸡仙啄了王婆子的裤腿,预示她心怀不轨;初七,鸡仙在沈秀才的书上拉屎,预示要多读书……”
“沈先生,”林晓棠忍不住打断他,“你确定鸡仙在你书上拉屎不是因为它讨厌你读书?”
沈青砚立刻摇头:“怎么会!鸡仙这是在提醒我,要‘知行合一’,不能只读书,还要下地干活!” 说着,他卷起袖子,拿起锄头就往地里挖,结果没挖两下,就把刚种下去的种子挖了出来。
林晓棠:“……” 她现在严重怀疑,沈青砚才是试验田最大的“隐患”。
就在这时,老母鸡突然对着村口的方向咯咯叫。林晓棠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年牵着一头老黄牛,正往村里走。少年看到试验田,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请问,这里就是能让粮食增产的试验田吗?”少年问道,声音有些沙哑,“我是邻村的,听说你们有办法让庄稼长得好,特意来请教。”
林晓棠心里一动,刚要说话,沈青砚就抢着开口:“没错!这都是鸡仙的功劳!我们还有‘仙种’和‘神仙肥’,只要你诚心供奉鸡仙,定能让你家的庄稼大丰收!”
少年一听,立刻跪倒在地,对着“鸡仙祠”磕了个响头:“求鸡仙保佑!求两位大人教我种庄稼!”
林晓棠看着少年虔诚的样子,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沈青砚,突然觉得,这试验田的“生意”,怕是要做大了。
夜里,林晓棠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摸了摸枕头下的玉米种子。这是她特意留出来的,打算明天给邻村的少年一些。奶奶坐在旁边纳鞋底,时不时咳嗽两声。
“奶奶,你说咱们要是真能教会其他村种庄稼,是不是就不会有人饿肚子了?”林晓棠轻声问。
奶奶放下针线,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能有这份心就好。不管成不成,咱们都尽力了。”
林晓棠笑了,转头看向鸡窝的方向,老母鸡正打着响亮的呼噜。她突然觉得,就算最后没能亩产千斤,有这么一群可爱的村民,有这么一只“鸡仙”,还有那个总爱犯傻的沈秀才,这古代的日子,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至于县太爷说的“农桑女官”……林晓棠摸了摸脸颊,突然觉得,要是能和沈秀才一起,把试验田推广到更多地方,好像也不错。
窗外的月光洒进屋里,照亮了墙上的小鸡画,也照亮了林晓棠眼里的期待。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夹杂着沈青砚私塾里隐约的读书声,还有老母鸡偶尔的打鸣声,构成了一幅奇怪又温馨的画面。
林晓棠打了个哈欠,在心里默默给鸡仙许了个愿:明天,让沈秀才别再挖错种子了吧。
毕竟,折腾归折腾,真把种子都挖出来,那可就真成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