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或深夜,单元楼里总会飘来温虞撕心裂肺的喊骂声,紧接着是摔东西的脆响。
对面张阿姨曾隔门轻劝温虞小声些,顾及孩子上学,却被一句“关你屁事”怼回,此后再遇见李月婵,只敢匆匆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后来是楼下的大爷,揣着降压药上来理论,说家里老伴被吵得整夜失眠,温虞却直接把防盗门摔得震天响。
投诉的人越来越多,有时是居委会的大妈带着登记表来,有时是物业的人陪着笑脸劝说。
温虞要么隔着门骂骂咧咧,要么干脆装作没人在家,任外面怎么敲都不开。
那些日子,李月婵总在放学后绕进附近的公园,她会找张靠近灌木丛的长椅坐下,把书包放在身侧,摊开一本课外书摆在腿上。
视线却从没落在那些铅字上,而是落在不远处嬉闹的孩子身上,耳边传来周围那些压低的议论声,带着叹息和不解。
“小姑娘还真是可怜啊。”
“就是,就算是父亲因为她……可也不能这么对孩子啊,那姑娘看着才多大?”
“我上次去接孙女,路过学校公告栏,瞧见她名字在红榜上挂着呢,全年级第一……”
议论声在李月婵看向她们时戛然而止。
温虞大概是受不了这些指指点点。
有天她从外面回来,把一个印着火车站标志的红色塑料袋摔在桌上,里面滑出两张去南方的火车票,日期是三天后。
“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她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神里却没半点笑意,“李月婵,快去收拾东西。”
离开南夏市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
温虞没让李月婵跟同学道别,甚至没去学校正式办理转学,只是托人捎来了一张盖着章的转学证明。
李月婵也不在乎,反正她在学校也是一个人,课间趴在桌上睡觉,午休躲在图书馆角落,放学就往公园跑。
没有朋友,自然也没什么好道别的。
绿皮火车在铁轨上颠簸着前行,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熟悉的城市轮廓晕成一片模糊的灰。
李月婵靠着车窗,看着南夏站的站牌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雨幕里。
无论温虞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该应着,毕竟是她亲手把这个家摔碎了,是她让那个曾经爱笑的母亲,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这份债,她得用一辈子来还。
火车钻进隧道,窗外的光亮瞬间被吞噬,只剩下车厢里昏黄的灯,映着她低垂的眼睫,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
出了洛城火车站,太阳正烈得灼人。
李月婵背着半旧的帆布书包,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塞着她和温虞仅剩的几件换洗衣物。
温虞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
没有回头,自顾自地穿过出站口的人群,只在台阶尽头停下,她从挎包里摸出张揉得发皱的纸条,眯着眼看了几眼。
阳光太烈,她皱紧眉头,抬手挡在额前,又抬头飞快地扫视着对面车水马龙的街道。
“啧。”
一声不耐烦的轻响从她齿间溢出,温虞转过身,眼神扫过还站在台阶上的李月婵,带着明显的催促。
“站着干什么?过来。”
李月婵赶紧应声,拎着蛇皮袋往下走。
“地址是这儿没错吧?”温虞把纸条递过来,指尖涂着红色的指甲油,“去问那个穿制服的。”
李月婵接过纸条,走向那名工作人员。
周围全是南腔北调的吆喝声,拖着行李箱的旅人匆匆走过,汗味混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您好。”她站定在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面前,礼貌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请问这个地址怎么走?”
对方低头看了眼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抬手指向斜前方的公交站,操着一口带点口音的普通话。
“过马路,到对面公交站坐461路,梅溪口站下,下来再问问路就行。”
“谢谢。”
李月婵把纸条叠好揣进裤兜,转身往回走。
温虞已经站在公交站牌下了,正对着一面小镜子涂口红,是比指甲更深的绛红色。
涂得有些出界,她用指腹蹭了蹭唇角,抬头看见李月婵,收起镜子往包里一塞。
“问到了?”
“嗯,坐461路,到梅溪口。”
温虞撇了撇嘴,眼神扫过街景。
“洛城这鬼地方,路跟迷宫似的。”
等车的时候,李月婵靠着斑驳的站牌柱子站着,柱子上贴满了层层叠叠的小广告,边角卷翘着。
她偷偷抬眼打量周围,这里的楼好像都长得特别高,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远处江面上,有缆车慢悠悠地划过。
她第一次来洛城,但并不完全陌生。
李听松还在的时候,总爱跟她讲起这座城市,说这里有奔腾的长江,有好多好多桥,是座建在山上的城市,走在路上总像在爬山。
那时她听不懂,只觉得“在山上的城市”很有趣,缠着父亲以后带她来看看。
温虞说这里有个远房亲戚,能帮着找份工作,具体是谁,做什么的,她没说,李月婵也没敢问。
自从离开南夏,温虞的话更少了。
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或者对着窗外发呆,但眼神里的戾气却没减,像埋在灰烬里的火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复燃。
“吱呀”一声,461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靠了站,李月婵跟着温虞挤上去,各自投了两枚硬币,在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蛇皮袋放在脚边,她用鞋尖轻轻勾着,怕不小心被人踢到,或者蹭脏了别人的裤脚。
车开得很慢,一站站穿过热闹的街道。
路边的店铺招牌大多是歪斜着的,火锅店的红油香气隔着车窗飘进来,辣得人鼻尖发麻。
有挑着担子的小贩走在人行道上,扁担两头的竹筐晃悠着,里面装着鲜红的辣椒和翠绿的藤菜。
李月婵趴在车窗上,看着那些陌生的景象一点点往后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有点像小时候第一次搬家时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