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车轮的颠簸中慢慢流逝，车厢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报站声带着浓重的川音，一句句撞进耳朵里。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461路公交车，本车由洛城火车站开往四平路广场南站方向，前方到站梅溪口，请做好下车准备。”
温虞猛地站起来，拎起自己的包就往车门走，李月婵赶紧抓起蛇皮袋跟上，袋子的带子勒得手心发红。
下了车，阳光依旧刺眼。
李月婵拿着纸条，又问了问路边石桌上下棋的老人，才拐进一条绿树成荫的巷子。
巷子不宽，两侧是居民楼，中间一条青石板楼梯蜿蜒向上，阳光穿过枝叶繁茂的大树，碎金般洒在台阶上，投下深浅交错的光影。
楼梯两侧是红砖与水泥砌的护栏。
居民楼挨着而立，墙面攀着绿藤，开着细碎的白花，阳台上晾晒的衣物隐约可见。
温虞停在一栋居民楼下的单元门口，门楣上用白漆写着“3单元”。
她指尖刚搭上铁门，挎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首调子轻佻的粤语歌钻出来。
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下，指尖在屏幕上顿了半秒，才划开接听键。
“喂。”
声音里瞬间褪去了刚才对李月婵的冷硬，甚至带上点漫不经心的慵懒与柔和。
“刚到楼下……什么？”温虞侧了侧头，鬓角的碎发滑到脸颊，“老地方？行，等我半小时。”
挂电话时，指尖在屏幕上用力按了下，那点转瞬即逝的柔和瞬间敛去，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她从包里摸出串钥匙，手腕随意一扬，钥匙串上的小熊挂件在空中划出道银亮的弧度。
“四楼，卫生给我好好搞。”钥匙落在李月婵怀里，她的目光扫过她汗湿的额发，“里里外外擦干净，别留死角。”
“晚饭自己解决，别等我。”
说完，转身就朝巷子口走去。
李月婵握着那串钥匙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温虞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拐角后，才低下头，双手拎起蛇皮袋的带子，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上楼梯。
袋子勒得肩膀生疼，每上一级台阶，她都得停下来喘口气，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爬到四楼时，李月婵的后背已经湿透。
她单手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随后颤抖着摸出钥匙，对准锁孔插进去。
“咔哒”一声，门开了。
屋里弥漫着股久无人住的潮味，混着点灰尘和霉斑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呛得李月婵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光线从白色的窗帘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
李月婵把蛇皮袋拖进屋里，袋子蹭过地板，留下道灰黑色的痕迹。
走到窗边，她伸手去掀窗帘，布料厚重，上面结着层薄灰，一摸就沾了满手。
用力推开窗户，巷子深处的风涌进来，带着远处火锅店飘来的牛油香，混着楼下小贩叫卖冰粉的吆喝声，吹散了些屋里的闷味。
两室一厅一厨两卫的布局。
见外面阳光正好，斜斜地照进主卧，便想从这里开始收拾，这样擦完家具，正好能借着日头晾干，省得留水痕。
……
等收拾完所有屋子，已经是黄昏了。
屋里亮堂了不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肥皂水味，带着点清冽的凉意，又混着窗外渗进来的晚风。
李月婵坐在沙发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胳膊稍抬便酸得发沉，指尖还留着擦灰时蹭出的细痕，火辣辣地疼。
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间，她的头不由自主地往沙发靠背歪，呼吸从起初的浅促慢慢沉下去，变成均匀绵长的起伏。
再次睁眼时，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些。
李月婵眯着眼，摸过掉落在沙发缝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刚好过了一个半小时。
“啧，怎么睡着了。”
身上的乏累散了些，她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走到墙角的蛇皮袋旁，把叠得整齐的换洗衣服找了出来。
浴室里很快腾起热气，把镜子蒙上了层白雾。
李月婵伸手抹了把镜面上的水汽，露出一小块清晰的区域。
镜中的女孩面色还有点苍白，大概是累狠了还没缓过来，眼下泛着淡淡的青，但眉眼间的倦色淡了许多。
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水珠顺着发梢滚落在肌肤上，倒让那张原本略显寡淡的脸，添了几分鲜活的气儿。
……
巷口昏黄的路灯下，支着个小面摊，煤炉上的铁锅咕嘟冒着热气，混着辣椒油的香气，一股脑往过路人鼻子里钻。
李月婵在摊边找了个小马扎坐下。
“老板，来份小面，中辣，加个鸡蛋。”
“好嘞！”
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围裙上沾着经年累月的油渍，应得格外爽快。
只见他手腕一转，铁勺在搪瓷调料碗里敲了一声，酱油、香醋、少许猪油依次入碗，再舀一勺滚烫的面汤冲开，香气顿时更浓了些。
接着，抓一把细面甩进滚水里，竹筷搅了两下，等面条浮起，捞起沥干，稳稳落进碗中。
最后铺上葱花，把煎得边缘焦脆、蛋黄半流的荷包蛋往面上一卧，淋上一勺红油。
“你的面，趁热吃。”老板把碗端过来，粗瓷碗沿还带着点烫手的温度。
李月婵道了谢，拿起筷子搅了搅。
红油在汤面化开，裹着每一根面条，底下的煎蛋被热汤一浸，焦脆的边儿软了些，却更添了层咸香。
她吃得不快，细面滑溜溜地钻进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辣意，暖意从胃里慢慢散开，顺着血管流到四肢百骸。
付了钱，李月婵沿着巷子往外走。
巷子里静得很，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偶尔能听到远处马路上传来几声模糊的车鸣，又很快落回寂静里。
就在她刚拐过一个堆满杂物的拐角时，几道黑影从旁边的岔口窜了出来，死死堵死了前方唯一的通路。
李月婵脚步一顿，抬头看去。
是三个年轻男人，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敞开的夹克衫里露出印着骷髅头的T恤，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为首的黄毛个子最高，嘴里嚼着口香糖，歪着头上下打量李月婵，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语气轻佻。
“小妹妹，哥哥们最近手头紧，你看能不能借点钱花花？”
李月婵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接着挑起眉梢，眼底没有丝毫惧色，反倒带着点说不清的冷淡。
黄毛见她这反应，脸上的笑僵了下。
他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岁、身形纤细的女生会是这种态度，既不害怕也不讨好，像是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嘿。”身后那个绿毛嗤笑一声，往前凑了半步，手里转着根没点燃的烟，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凶狠，“这妞胆子倒不小，没听见我哥说话？”
“没钱。”
李月婵垂着眼，纤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厌烦。
“没钱？”黄毛像是听到什么乐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伸手就往李月婵脸上拍去，“小妹妹嘴还挺硬，哥哥们……”
话还没说完，就见黄毛的手腕被一只纤细的手攥住，那手看着没什么力气，力道却大得让他忍不住“嗷”地一声疼叫出来。
“放手！”
黄毛疼得脸都歪了，另一只手挥过来想打她，带着风声，却被李月婵侧身轻巧避开。
紧接着，她攥着黄毛手腕的手猛地往回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黄毛瞬间疼得蹲在地上，嘴里发出嗬嗬的痛呼，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绿毛和另一个红毛都愣了，脸上的嚣张凝固成错愕，他们显然没料到这女生居然会动手，而且身手这么快。
反应过来后，绿毛骂了句“操”，挥着拳头就扑上来，拳头带着股蛮力。
李月婵唇角上扬，松开黄毛，侧身躲过绿毛挥来的拳头，同时手肘在他肋下狠狠一顶。
绿毛顿时捂着肚子弯下腰，疼得说不出话，脸色惨白。
另一边，红毛从侧面踹过来。
李月婵不闪不避，抬脚踩在对方的鞋面上，借着红毛吃痛皱眉的瞬间，膝盖抬起，干脆利落地撞上他的下巴。
“咚”的一声闷响，红毛闷哼一声，捂着嘴连连后退几步，嘴角很快渗出血丝，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前后不过十几秒，三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男人，已经全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再没了半分嚣张气焰。
地上的黄毛挣扎着想骂几句狠话，抬眼却对上李月婵投来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他莫名发寒，到了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李月婵转身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斑驳的墙皮蹭着她的后背。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三人，从口袋里掏出个烟盒，是最普通的白色硬盒。
指尖磕出一根烟，夹在指间。
“下次要钱，看清楚对象。”
不知何时点着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淡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低垂的眼眸。
烟雾缭绕中，她的侧脸一半浸在路灯的光里，一半隐在巷子的阴影里，神情看不真切，只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
这一幕，恰好被藏在身后不远处拐角的少女看在眼里。
她穿着某所高中的校服，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亮着110的拨号界面，原本要按下去的手指骤然停在半空。
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黑暗里那个靠在墙上抽烟的身影，连呼吸都忘了。
似是察觉到视线，李月婵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微微侧过头。
拐角的少女吓得心脏骤停，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就跑，帆布鞋踩在地上发出急促声响，慌乱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李月婵看着那抹消失的背影，没动，只是将烟头按在墙上捻灭，火星最后亮了一下，彻底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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