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但我的意识还在,像一缕烟,飘荡在云隐山的上空。
最初那几天,我总试图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看着芩婆为我换上寿衣,看着漆木山合上棺材,看着相夷——不,现在是李莲花了——抱着我的玉佩哭到昏厥。我想大喊:我在这里!我没走!可风吹过时,连我的声音都被吹散了。
直到棺材入土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接受这个事实:李相显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有一缕不甘离去的魂。
我飘到相夷身边。他跪在我的坟前,小小的背影在晨雾中单薄得像张纸。五岁的孩子不该有那样僵硬的肩膀,不该把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来。我想抱抱他,可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哥哥..."他对着新立的墓碑喊,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我在他耳边回应:"我在这里。"可他听不见。
死亡最残忍的,不是终结,而是清醒地看着你爱的人为你痛苦,却连为他擦泪都做不到。
葬礼结束后,相夷开始挖莲池。那双手还那么小,磨出血泡也不停。我蹲在他身边,徒劳地想替他挡一挡烈日。漆木山远远看着,没有阻拦。他懂,有些痛必须用体力来麻痹。
夜里,相夷蜷缩在床上,抱着我的旧衣入睡。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挂着泪痕的脸上。我轻轻哼起儿时的摇篮曲,尽管知道他听不见。他的眉头却微微舒展了,往虚空里蹭了蹭,仿佛感应到什么。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双生莲体的羁绊,连死亡都无法切断。
我开始跟随相夷的每一天。看他白天在漆木山面前强装天真孩童,奶声奶气地喊"师父";看他夜里偷偷翻阅医书,试图寻找复活死人的方法。五岁孩童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这比任何刑罚都残酷。
有一天,他发现了《异闻录》里关于双生莲体的记载。我飘在他身后,看他手指颤抖地抚过"必再相逢"四个字。傻孩子,那是我特意让漆木山写下的。真正的双生莲体秘密只有我知道:这不是诅咒,而是上古神族的守护契约。
我以命换来的不是他的囚禁,而是让他永远记住——有人曾如此爱他。
月圆之夜,相夷总去莲池边坐着。今夜也不例外。他解下那枚玉佩——我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轻轻放入水中。
"哥哥,你在吗?"
水波荡漾,月光在池面碎成千万颗星辰。我忽然福至心灵,将全部魂力凝聚在玉佩上。池水泛起微光,我的倒影隐约浮现。
相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扑到池边,险些栽进去。
"哥哥!"他伸手想抓水中的幻影,却只搅乱一池光影。
我拼命想维持那个虚影,可魂力消耗太快。最后时刻,我对他做了个口型:"活下去。"
他看懂了。泪水砸进池水,与我的倒影融为一体。
"我答应你。"他对着涟漪说,"但你要快点回来找我。"
我多想告诉他,轮回的路那么长,孟婆汤那么苦,我怕转世后会忘记他的模样。可月光已经偏移,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消散前,我分出一缕神识藏进玉佩。从此每逢月圆,便能借相夷的眼泪短暂显形。虽然只有一瞬,但足够让他知道:哥哥从未离开。
天快亮时,相夷抱着湿透的玉佩睡着了。我飘在他枕边,用不存在的指尖描摹他的轮廓。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将带着对我的记忆度过漫长岁月。
而我,会在轮回的尽头等他。
哪怕要等百年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