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顶,闷雷滚过沙丘,像无数铁蹄自天而降。鹰愁谷口,风卷着沙粒与雨丝,砸得人睁不开眼。谢轻执伏在乱石后,青衫被雨水浸透,紧贴着脊背,像第二层冷铁。箭矢破空而来,她只来得及侧肩,铁镞仍擦过锁骨,撕开皮肉,血立刻涌出,沿着锁骨滑进衣领,温热而黏稠。她咬住舌尖,把痛呼咽回喉咙,反手折断箭杆,掌心被木刺划破,却无暇顾及。朝廷的追兵比预想的更快。马蹄声从雨幕深处逼近,重甲碰撞,像滚石砸在鼓面。谢轻执回头,看见慕清涟被拓拔睿护在身后,公主的月白裙裾已被泥水和血污浸成斑驳的灰,却仍挺直脊背,像不肯折断的芦苇。拓拔睿的银甲裂口翻卷,雨水冲淡了血迹,却冲不淡他眼底的戾气。他横刀挡在雨里,刀锋映着闪电,像一道不肯熄灭的寒光。“撤!”谢轻执低喝,声音被雨声撕得七零八落。她翻身滚到崖边,背后箭雨簌簌落下,钉进岩石,溅起细碎火星。崖下是万丈深谷,云雾翻涌,像一张巨口。她知道,再退便是绝路。慕清涟踉跄奔来,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滚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一起走!”她伸手去拉谢轻执,指尖冰凉。谢轻执却摇头,反手把她推回拓拔睿怀里。箭矢再次破空,她侧身以肩挡箭,铁镞贯入血肉,发出沉闷的“噗”声。血喷涌而出,染红她半边青衫,像一朵不合时宜的梅,绽放在暴雨里。疼痛让眼前发黑,她却强撑着坐直,从怀里摸出一方素帕——那是慕清涟在破庙里偷偷塞给她的,绣着极细的“归”字。雨水冲淡了墨迹,却冲不淡她指间的决绝。她咬破舌尖,混着肩口的血,在帕子上写下两个字:“天下”。字迹潦草,却锋棱毕露,像是要把最后的力气都刻进布纹里。“拿着。”她把血书塞进慕清涟掌心,指尖冰凉,却仍带着安抚的温度,“去三十里外的烽火台,点狼烟。驻军看到,会来。”
慕清涟攥着帕子,指节发白:“那你呢?”
谢轻执笑,眼角却渗出泪:“我替你们拖时间。”拓拔睿沉默片刻,忽然弯腰,将谢轻执打横抱起。他的手臂穿过她膝弯时,谢轻执明显僵了一下,却终究没有挣扎。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砸在她脸上,滚烫得像泪。他低声道:“谢轻执,别死。”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狠劲。三骑并辔,冲入雨幕。谢轻执靠在拓拔睿怀里,意识开始模糊,却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像隔着铠甲传来的心跳。她想起破庙里那盏将灭的灯,想起灯影下慕清涟颤抖的手,想起自己写下的“天下”二字,忽然觉得,这天下或许值得她用命去换。三十里路,在雨里显得格外漫长。谢轻执的血浸透了拓拔睿的衣襟,温热而黏稠。她抬手,指尖触到他的下颌,声音轻得像风:“我替你们赴黄泉,你们替我……看人间。”
话音未落,指尖已无力垂下。烽火台在雨幕尽头,像一座孤绝的塔。慕清涟翻身下马,点燃狼烟。青烟笔直刺入雨幕,像一柄无声的剑,划破夜色咽喉。谢轻执靠在拓拔睿怀里,看着那道烟,唇角微微扬起,像终于完成了某个承诺。雨停了,天将明。血书在慕清涟掌心,被雨水浸得发皱,却仍旧鲜红。拓拔睿抱着她,银甲上的血迹被雨水冲淡,却冲不淡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烽火未灭,血色未干。那一句话,像一粒火种,落在三人命运的干柴上,只待风起,便成燎原。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