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谷的风裹着雪粒子,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人脸上。拓拔睿跪在崖边的冻土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抠着身下的碎石——就在片刻前,谢轻执的青衫还在他眼前晃,那抹青色像极了仲夏破庙外的竹林,脆生生的,却偏要在刀箭丛里扎出根来。
“她中箭了……”慕清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怀里的“天下”血书被冷汗浸得发潮。第七章谢轻执写这血书时,指尖的血顺着素帕的纹路漫延,那时她还笑说“血字才够醒目”,此刻慕清涟才明白,那哪里是醒目,是把命一点点挤出来,写成给他们的路引。
拓拔睿猛地回头,看见谢轻执正被三支狼牙箭钉在崖边的枯树上。青衫后背已被血浸透,像幅被泼了朱砂的水墨画。最狠的是右肩那支箭,箭尾的雕翎还在颤,与第七章她为拓拔睿挡的那支一模一样——那时她笑着说“箭头没淬毒,死不了”,此刻却轮到她自己,连说句疼的力气都没有。
“别过来!”谢轻执的声音碎在风里,带着血沫的腥气。她看见拓拔睿提枪要冲过来,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挣断箭杆,血顺着伤口往外涌,溅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暗红的花。“烽火台的狼烟……该到了……”
追兵的嘶吼声漫过崖顶,刀光在雪地里闪得人睁不开眼。谢轻执忽然笑了,那笑比崖下的冰棱还凉。她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剑,不是刺向追兵,而是挑断了自己束发的青带——三千青丝骤然散开,被狂风卷着,像匹铺开的黑绸,遮住了半边脸。
“是个女人?!”有追兵失声惊呼。拓拔睿的枪尖猛地顿在半空,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想起第四章双刃初逢时,她脖颈间若隐若现的弧度;想起第五章夜雨同灯时,她总往灯影里缩的肩膀;想起第六章剑舞《归鸿》时,裙裾扫过地面的轻柔——那些被他当作“少年人羞怯”的细节,原是女儿家藏了半生的秘密。
谢轻执的发梢扫过拓拔睿的手背,带着她惯用的玉兰熏香。她忽然抬手,将一枚银针塞进他掌心——正是第八章绣“共赴”用的那枚,针尖还沾着点青线。“这针……替我留着……”她的指尖触到他的甲胄,凉得像冰,“记得……江南的玉兰……”
话音未落,她突然侧身,用后背撞上最前面那个追兵的长刀。借着这股力道,她反手将拓拔睿和慕清涟往崖后推去。两人踉跄着后退,眼睁睁看着又一支冷箭穿透她的胸膛,箭尖从她心口穿出,带着滚烫的血,滴在雪地上,洇出个小小的坑。
“谢轻执——!”拓拔睿扑过去时,只抓住了她散开的一缕长发。那发丝在他掌心断成两截,像他们之间所有没说破的话。谢轻执的身体顺着枯树滑下去,最后看他的眼神,竟带着点释然的笑,像终于完成了什么要紧的事。风猛地掀起她的青衫,她像片被撕断的叶子,坠向崖下翻涌的云雾。
“不——!”慕清涟瘫坐在雪地里,血书从怀里滑出来,落在那滩温热的血迹旁。她忽然看见谢轻执坠崖的瞬间,藏在袖中的半块玉兰玉佩掉了出来——那是早春阿梨打碎的公主玉佩碎片,她竟一直收着,边角被摩挲得光滑。
拓拔睿跪在崖边,掌心的银针硌得生疼。他望着云雾翻滚的崖下,忽然想起第八章谢轻执绣“共赴”时,最后一针扎得那样深,原来不是绣给他们看的,是绣给自己的墓志铭。雪越下越大,很快盖住了地上的血迹,却盖不住那枚沾血的银针,在雪地里闪着冷光,像颗不肯闭眼的星。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