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刺得鼻腔发酸,苏晚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高中教室特有的、带着粉笔灰气息的旧风扇。
“苏晚!发什么呆呢?陆时砚都走到楼梯口了!”同桌推了她一把,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你昨天不是说,今天要给他带城南那家新开的三明治吗?”
陆时砚……
这个名字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苏晚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摸向桌肚,果然摸到一个温热的纸袋,里面是她凌晨五点爬起来排队买的三明治——和前世无数个清晨一样。
可此刻,那点温热烫得她指尖发颤。
她抬头望向窗外,夕阳正斜斜地穿过香樟树叶,在走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背着单肩包,身形挺拔如松,正被几个男生簇拥着往前走,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清晰得像幅画。
是十七岁的陆时砚。
没有后来婚姻里的冷漠疏离,也没有面对林薇薇时的温柔缱绻,此刻的他,眼里只有属于少年人的漫不经心,偶尔抬眼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前世那七年的委屈、不甘、还有最后得知他为了林薇薇彻夜未归的刺骨寒意,瞬间翻涌上来。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三明治,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不去了。”她轻声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坚定。
同桌惊得差点把笔掉在地上:“你说啥?那可是陆时砚!全校多少女生盯着呢,你居然说不去?”
苏晚没再说话,只是将三明治塞进同桌手里:“给你吧,我不太饿。”然后转过身,从桌洞里抽出一本物理竞赛题集,翻开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前世为了追陆时砚,她放弃了最爱的物理,把所有时间都耗在研究他的喜好、追赶他的脚步上。这一世,她想为自己活一次。
走廊上,陆时砚下意识地往高二(三)班的窗口瞥了一眼。
往常这个时候,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总会像只受惊的小鹿,攥着什么东西站在门口,看到他就红着脸跑过来,声音细细软软地喊他“陆时砚”。
可今天,窗口空荡荡的。
他皱了皱眉,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像是少了点什么。
“时砚,想什么呢?”旁边的男生撞了他一下,“走了,今晚有篮球赛,听说隔壁班的女生要组团来看你。”
陆时砚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声,迈开长腿往前走。只是不知为何,脚步却不像往常那样轻快了。
教室里,苏晚正埋头演算一道复杂的力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她没注意到,走廊尽头的少年,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
篮球赛的哨声在傍晚的操场响起时,苏晚正坐在教室里,对着物理错题本写写画画。
同桌抱着书包跑进来,一脸兴奋又带着疑惑:“苏晚,你真不去看啊?今天陆时砚可是主力!”
“不去了,这道题还没弄懂。”苏晚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划出清晰的演算痕迹。
前世这个时候,她早就攥着两瓶冰镇矿泉水,挤在操场最前排的位置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那个跳跃、投篮的身影,心脏跟着他的动作忽快忽慢,比自己上场还紧张。
可现在,那些曾让她心跳加速的画面,仿佛变成了褪色的旧照片,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操场上传来一阵女生的尖叫,不用想也知道,是陆时砚投进了关键球。苏晚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继续演算,仿佛那声浪与自己毫无关系。
而场上的陆时砚,在投进第三个三分球后,下意识地往观众席扫了一眼。
往常那个永远举着矿泉水、眼神亮晶晶望着他的身影,今天不在。
他的动作慢了半拍,被对方球员趁机断了球。
“陆时砚,发什么呆啊!”队友冲他喊了一声。
他回神,重新投入比赛,可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却挥之不去。整场球打下来,他的状态明显不如往常,好几次投篮都失了准头。
中场休息时,替补队员递过来一瓶水,他接过来,指尖触到瓶身的凉意,却忽然想起苏晚递水时的样子——她总是把水揣在怀里捂热一点,说“太冰了对胃不好”,然后红着脸把水塞给他,指尖偶尔碰到他的手,就像触电似的缩回去。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镇的矿泉水滑过喉咙,却没带来丝毫清爽,反而让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更明显了。
“砚哥,今天怎么回事啊?”旁边的男生凑过来,“状态不对啊,是不是没睡好?”
陆时砚摇摇头,目光又一次扫过观众席,依旧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沉默着把水瓶捏扁,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苏晚终于解出了那道困扰她许久的力学题。她合上本子,长长舒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夜色已经漫了上来。
收拾书包时,她瞥见陆时砚的座位就在斜前方。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前世这个时候,她会磨磨蹭蹭收拾书包,等他起身时,假装偶遇,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数学题,小声问:“陆时砚,这道题……你能给我讲讲吗?”
可现在,她拉上书包拉链,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径直走出了教室。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时,陆时砚下意识地抬起头,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停在自己桌前。
但苏晚只是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接下来的几天,这样的“缺席”成了常态。
早上的教室门口,没有温热的早餐;课间的走廊上,没有红着脸递过来的笔记;晚自习后的路灯下,没有亦步亦趋的跟随。
苏晚像是突然从他的生活里抽离了,沿着一条他完全陌生的轨迹,越走越远。
她开始在物理课上被老师点名表扬,拿着竞赛题去向理科班的学霸请教,甚至报名了学校的物理竞赛小组。她的脸上有了新的笑容,不是对着他时那种带着讨好的、小心翼翼的笑,而是解开难题后,发自内心的、明亮的笑。
陆时砚第一次发现,原来苏晚认真做题时,眉头会微微蹙起;原来她和同学讨论问题时,声音清脆又有活力;原来她不围着他转的时候,整个人都像被点亮了一样。
这种发现让他心里莫名地发堵。
周五的班会课,班主任提到了下个月的高校招生宣讲会。
“大家可以提前了解一下目标院校,心里有个方向。”班主任顿了顿,看向陆时砚,“陆时砚同学,以你的成绩,清大应该没问题吧?”
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淡淡点头:“嗯。”
苏晚坐在座位上,手里转着笔,心里却很清晰——前世她就是冲着清大去的,哪怕那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但这一世,她在心里默念着另一个名字——南方大学,国内物理专业的顶尖学府,那才是她真正的理想。
散会后,陆时砚走出教室,恰好碰到苏晚和物理课代表一起往外走,两人正讨论着南方大学的物理实验室。
“听说他们的量子力学实验室是国内最先进的……”苏晚的声音带着向往,眼里闪着光。
陆时砚的脚步猛地顿住。
南方大学?
她居然没打算考清大?
这个认知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他心上,让他瞬间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他看着苏晚和同学并肩走远的背影,两人聊得投机,苏晚脸上的笑容那么生动,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而他的影子,孤零零地落在原地。
一种强烈的、从未有过的恐慌感,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
他好像……要失去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