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站在原地，直到那两个并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缓缓收回目光。指尖不知何时已经攥紧，指甲嵌进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里那股莫名的慌乱来得清晰。
晚自习前，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物理竞赛小组的活动室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讨论声，苏晚的声音混在其中，清亮又鲜活。
他透过门缝看进去，苏晚正趴在桌上画图，侧脸被台灯的光晕染得柔和。物理课代表指着她的草稿纸说着什么，她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笑着反驳：“不对，这里的参照系应该换一下……”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怯懦和讨好，只有对知识的热忱和自信。陆时砚忽然想起，以前她对着自己笑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被惊扰的小鹿。
原来她不是不会那样鲜活地笑，只是那份鲜活，从来没为自己真正敞开过。
他默默退开，转身时撞到了走廊的栏杆，发出轻微的声响。活动室里的讨论声顿了一下，他慌忙快步离开，心脏却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回到教室，他盯着苏晚的背影看了很久。她的座位在斜后方，以前他总能轻易用余光捕捉到她偷看自己的目光，可现在，她的后背挺得笔直，始终朝着前方的黑板，从未有过半分偏转。
放学铃声响起，苏晚和几个女生一起收拾书包，约着去图书馆查资料。陆时砚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东西，故意走在她们后面。
路过学校超市时，女生们停下来买水，苏晚拿起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陆时砚的脚步顿住——她以前总说，常温的水没味道，可他记得，她给自己准备的水，永远是捂得温热的。
“苏晚，你最近好像变了好多啊。”同行的女生笑着说，“以前总觉得你安安静静的，现在讨论题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苏晚笑了笑，眼角弯起：“可能是发现，解开物理题比做其他事有意思多了吧。”
陆时砚跟在后面，听着这句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忽然加快脚步，走到苏晚面前。
几个女生愣了一下，识趣地先走了。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晚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疑惑，却没有了以前的紧张和羞怯。“有事吗？”
陆时砚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些想问的话——“你为什么不去看我比赛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请教问题了？”“你为什么不报清大？”——全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低声问：“你……真的要去南方大学？”
苏晚点点头，语气平静：“嗯，我喜欢物理，南方大学的物理系很好。”
“可那里很远。”陆时砚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挺远的，但没关系啊。”苏晚笑了笑，“好的学校值得去努力。”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遥远的距离，从来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陆时砚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苏晚是真的要走了。不是物理题做不出来时的暂时退缩，不是闹别扭时的短暂冷战，而是要彻底走出他的轨道，奔向一个他从未参与过的未来。
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孤独得有些刺眼。他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一个午后，苏晚红着脸把一瓶温热的矿泉水塞到他手里，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时，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那时候的阳光很好，她的笑容很亮，而他，却从未认真珍惜过。
现在，那瓶温热的矿泉水，再也不会有了。
陆时砚的恐慌像藤蔓一样疯长，缠得他夜里总睡不安稳。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制造“偶遇”。早上提前半小时到教室，假装整理书桌，等苏晚走进来的时候，目光会不受控制地追过去。可苏晚只是平静地放下书包，拿出课本，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会找借口往物理老师的办公室晃——他知道这个时间苏晚常去问问题。隔着窗户，能看到她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捏着习题册，听得格外认真，偶尔点头时，马尾辫会轻轻晃动。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金，那画面刺得他眼睛发涩。
有次苏晚从办公室出来，正好撞上他。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比如“这道题你也不会？”，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借过”。
苏晚侧身让开，轻声说了句“谢谢”，便径直走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
陆时砚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本根本用不上的练习册，指节泛白。
变化最大的是篮球赛。下一场对阵邻校，队长特意叮嘱他必须拿出状态。可他站在场上，总忍不住往观众席扫——苏晚不在。
没有那个举着矿泉水的身影，连带着那些欢呼和尖叫都显得模糊。他投篮的准星像是被谁偷偷调过，好几次明明是稳进的球，却偏得离谱。
中场休息时，替补队员递水过来，他没接。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教学楼的方向。他知道，这个时间，苏晚多半在物理竞赛小组的活动室里。
那天比赛输了，队里气氛低得像要下雨。队长拍着他的肩膀叹气：“砚哥，你到底咋了？心思不在球上啊。”
陆时砚没解释，只是望着活动室的窗口亮着的灯，心里空落落的。
周五放学，他看到苏晚抱着一摞物理竞赛资料从图书馆出来，脚步轻快。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一直跟到公交站。
等车的时候，苏晚从包里拿出个笔记本，低头写写画画，偶尔皱起眉，又很快舒展开，嘴角还带着点笑意。那是解开难题时才有的表情，以前，她只有在自己讲题时才会露出类似的模样。
公交车来了，苏晚收起本子，跟着人群上了车。陆时砚站在原地，看着公交车缓缓驶远，尾灯在暮色里缩成一个小红点，最后消失不见。
他忽然想起前世——不，是苏晚记忆里的前世。那时候，总是苏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等他偶尔回头的一个眼神。
原来被留在原地的滋味，是这样的。
回到家，他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班级群里的消息，物理课代表发了张照片，是苏晚在竞赛小组做实验的样子，穿着白大褂，专注地看着仪器，侧脸认真得不像话。
下面一堆同学评论：“苏晚好厉害！”“这才是学霸的样子啊！”
陆时砚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关掉了手机。
黑暗里，他第一次认真想：苏晚以前围着他转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在应付她递来的早餐，在敷衍她请教的问题，在无视她眼里的光。他以为那是理所当然，以为她永远会在那里，像颗不会偏离轨道的卫星。
可现在，卫星挣脱了引力，飞向了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
而他，好像弄丢了自己的坐标系。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落在书桌上。那里还放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是上次便利店随手买的，常温的，和苏晚现在喝的一样。
陆时砚拿起来，拧开喝了一口。
没什么味道，远不如记忆里那瓶被捂热的水，带着点说不清的甜。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