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上柏油路时，雨势渐小，丁程鑫把陈砚的札记摊在腿上翻。纸页泛着经年的黄，字迹却挺秀，是掺了朱砂的墨，在潮湿的空气里似乎还留着点淡腥气。
“马嘉祺你看这里。”他指尖点在某页空白处，那里有行极细的铅笔字，“‘林生言，宋本残页藏于西泠印社壁龛，待雪后取’。”马嘉祺偏过头，方向盘在手里打了个轻弯：“西泠印社？陈砚去杭州出过差，去年秋天的事。”
札记里的时间线渐渐清晰。十年前掉包案后，陈砚每半年会收到一封无署名的信，信里只写古籍相关的事——有时是某页残卷的补缀技法，有时是某家旧书铺的藏货信息。直到三年前，信里开始出现“清理余孽”的话。
“‘余孽’指的是谁？”丁程鑫翻到札记中段，突然停住。那页被虫蛀了个洞，刚好咬掉了人名，只留“周……贪墨……当诛”几个字。他想起周明远账上那笔查不到去向的钱，喉结动了动：“周明远不是主谋，是被‘林先生’当枪使了？”
马嘉祺没接话，伸手调大了暖气。丁程鑫的手指还在抖，不是冷，是因为札记最后一页的字——墨迹比别处深，像是写的时候墨没干透，“‘念儿不知我与林生渊源，切记，若我不测，焚尽所有信札，勿寻林生’。”
“马嘉祺陈砚知道自己会出事。”丁程鑫把札记合上，指腹蹭过封面的缺角，“他故意把札记留给陈念，又让陈念送到书店，是不是想让我们发现？”
车快到市区时，马嘉祺的手机响了，是技术科的同事：“马队，周明远的牢房监控有动静，他凌晨用指甲在墙面上刻东西，被发现时正盯着刻的痕迹笑，刻的是……半朵梅花。”
丁程鑫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后山那棵玉兰树下的青石板，想起打火机上的刻痕，还有照片里那个背对着镜头的男人。所有碎片突然拼出个模糊的影——那个叫“林先生”的人，根本没走。
“回局里。”马嘉祺打了把方向盘，轮胎碾过积水，溅起片细碎的水花，“去查十年前宋刻本掉包案的卷宗，我要知道当年所有涉案人员的名单。”
车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丁程鑫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那倒影背后，好像站着个人。手里握着半朵梅花，正隔着雨雾，静静地看着他。
市局档案室的窗棂蒙着层灰，丁程鑫踮脚够下最顶层的铁盒时，指尖蹭到了蜘蛛网。十年前的卷宗用牛皮纸封着，标签上的“宋刻本掉包案”几个字被虫蛀得发毛，拆开时簌簌掉了些纸渣。
“当时的涉案人除了陈砚，还有三个。”马嘉祺翻着询问笔录，指尖在纸页上划动，“古籍馆的库管员，已经病逝了；收购残本的书商，去年移民了；还有个叫林墨的鉴定师，卷宗里说他‘证据不足，予以释放’。”
“林墨？”丁程鑫猛地抬头，“和陈念说的‘林先生’对上了。”他凑过去看卷宗里的照片——男人穿着灰布长衫，眉眼清瘦，手里正拿着放大镜看书页，无名指上有道浅疤，和照片里背身男人的手型隐约重合。
最厚的那本是物证记录。里面夹着张泛黄的指纹比对表，林墨的指纹编号旁画了个问号。“当时技术有限，现场只提取到三枚模糊指纹，陈砚和库管员的能对上，第三枚一直没人认领。”马嘉祺把表举到窗边，阳光透过指纹纹路，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影，“你看这枚斗形纹，和陈砚札记最后一页的墨迹印子像不像？”
丁程鑫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那本缺角的札记。最后一页的“勿寻林生”下方，果然有个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指印，是无名指按上去的，边缘带着点朱砂墨的残痕。他掏出手机拍了照，发给技术科：“比对十年前那枚无名指纹。”
等待结果的间隙，马嘉祺翻到了卷宗末尾的补充说明。用铅笔写的，字迹潦草：“林墨于释放后第三日离境，目的地不详，随身携带物品含——黄铜打火机一只，刻梅花纹。”
“打火机是他的。”丁程鑫的指节抵着桌面，“十年前他救了陈砚，现在又利用周明远……他到底要干什么？”
手机震了震，技术科回了消息：“指纹高度吻合。另外，周明远牢房墙壁的刻痕里，提取到微量朱砂墨成分，和陈砚札记里的墨一致。”
马嘉祺合起卷宗时，铁盒的合页“咔哒”响了一声。窗外的云压得很低，像要把整座城市都罩进阴翳里。“周明远刻梅花，不是因为林墨，是因为陈砚。”他突然开口，“陈砚知道林墨的计划，他留札记、留指纹，甚至让周明远接触到朱砂墨，都是在给我们留线索。”
丁程鑫愣了愣：“可他最后又写‘勿寻林生’……”
“是提醒，也是保护。”马嘉祺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古籍馆尖顶，“林墨十年前能全身而退，现在能藏在幕后，说明他手里握着更重要的东西。陈砚怕我们贸然追查，会打草惊蛇。”
正说着，丁程鑫的手机又响了，是陈念。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丁警官，我叔公的书房……好像有人去过，窗台上有脚印，还有本旧书被翻开了，夹着张纸条，上面写‘玉兰花开时，西泠取旧物’。”
马嘉祺和丁程鑫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光。玉兰树、西泠印社、旧物……林墨终于要动了。
“我们现在过去。”马嘉祺抓起外套，“你锁好门，别碰书房里的任何东西。”
跑出档案室时，走廊的灯光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影。丁程鑫摸了摸口袋里的札记，纸页边缘的缺角硌着掌心，像陈砚留在时光里的暗号，正等着他们一步步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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