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V驶入山区，道路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仅供一车通过的土路。唐舞桐紧抓着车门把手，透过车窗只能看到黑压压的树影和偶尔闪过的动物眼睛反光。副驾驶的江楠楠已经睡着了，头歪向一侧，呼吸均匀。

马库斯·韦德始终沉默，那只金属眼罩在仪表盘微光下泛着冷色调。唐舞桐多次想开口询问，但某种无形的压力让她保持安静。

三小时的车程后，车子拐入一条几乎被灌木完全掩盖的小路，最终停在一座看似废弃的气象站前。铁栅栏锈迹斑斑，主建筑的外墙油漆剥落，窗户大多破碎。

"到了。"马库斯关闭引擎，声音沙哑，"边界研究所。"

唐舞桐皱眉："这里？看起来荒废几十年了。"

"正是目的。"马库斯下车，金属眼罩转向夜空，"伪装得很好，不是吗？"

他走向气象站侧面的一堵砖墙，看似随意地按了几块砖。墙体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金属楼梯。冷白色的灯光从深处透上来，与破败的外观形成鲜明对比。

"楠楠姐"唐舞桐轻轻推醒同伴，"我们到了。"

江楠楠揉着眼睛下车，看到隐藏入口时瞬间清醒："老天...戴教授提到过这个地方，但没想到真的存在。"

马库斯已经走下楼梯，身影被冷光吞没。唐舞桐和江楠楠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楼梯比想象中长得多，至少下了五层楼的高度。空气变得凉爽干燥，带着某种电子设备特有的金属味。最后一级台阶后是一道气闸门，旁边有视网膜扫描仪。

马库斯将眼睛对准扫描仪，金属眼罩突然发出蓝光，扫描仪"滴"地一声变绿。气闸门滑开，真正的边界研究所展现在眼前——

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地下空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环形装置，由多层金属环嵌套组成，每个环都在不同方向缓慢旋转。周围环绕着各种监控设备和工作站，十几名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在忙碌。最引人注目的是环形装置中央悬浮的蓝色光球，与唐舞桐在秦朗机房看到的类似，但体积大了至少十倍。

"欢迎来到跨维度观测站。"马库斯张开手臂，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骄傲，"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成就，没有之一。"

唐舞桐的视线无法从中央光球移开。那里面似乎有无数光点在流动，形成又解散，如同宇宙星云。

"这是什么？"她轻声问，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回荡。

"量子窗口。"马库斯走向控制台，"能观测平行现实的全息投影仪。"

他输入一串命令，光球突然扩大，内部景象变得清晰——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快速闪过，每个都显示着不同的场景。唐舞桐眯起眼睛，突然在一个画面中认出了熟悉的校园。

"那是...我的高中？"

马库斯点头，放大那个画面。场景清晰起来：樱花树下，霍雨浩正在给一个蓝粉渐变头发的女孩戴发夹。两人笑得那么开心，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洒下光斑。

"2018年4月12日，霍雨浩送给你生日礼物的场景。"马库斯平静地说，"但在这个世界线里，他没有遭遇车祸。"

唐舞桐的呼吸停滞了。画面中的霍雨浩活生生地站在那里，比她记忆中的更加清晰。他穿着那件她最爱的蓝色格子衬衫，头发因为刚剪过而显得格外精神。

"这是...另一个宇宙？"

"确切说是相邻世界线。"马库斯调整参数，画面变化，显示霍雨浩和唐舞桐在大学校园里手牵手走路的场景，"在这里，他避开了那辆卡车。"

又一个画面：霍雨浩穿着学士服，在台上发言，台下唐舞桐骄傲地鼓掌。

"这个世界里，他成为了物理学家。"

再一个画面：婚礼现场，霍雨浩掀起唐舞桐的头纱，两人眼中含泪。

唐舞桐的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控制台才能站稳。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刀，剜开她尚未愈合的伤口。那些都是可能发生的故事，如果命运稍微仁慈一点...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她的声音颤抖。

马库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调出另一个画面——医院病房，霍雨浩浑身插满管子，病床边是憔悴的唐舞桐。

"这个世界里，车祸发生了，但他没有当场死亡。你在病床边守了六个月，直到他..."

"够了！"唐舞桐猛地转身，"关掉它！"

马库斯顺从地关闭画面，但光球依然悬浮在那里，无声地提醒着无数种可能性。

"我展示这些不是为了伤害你。"他的声音出奇地柔和，"而是让你明白边界研究所的研究意义。量子意识技术不只是关于保存记忆，更是关于..."他停顿了一下，"修正错误。"

江楠楠好奇地凑近："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马库斯走向光球，"我们不仅能观测平行世界，还能有限度地干预。当然，不是改变我们的过去，而是...寻找更好的未来。"

唐舞桐突然明白了："你想用这个技术'修复'霍雨浩？"

"不完全是。"马库斯转向她，金属眼罩反射着蓝光，"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他按下控制台上的另一个按钮，环形装置发出低沉的嗡鸣。光球中央渐渐浮现一个人形轮廓——一个中年女子，穿着白色实验服，面容疲惫但温柔。

唐舞桐的血液凝固了："妈...妈？"

"不是现在的颂舞。"马库斯解释，"而是二十年前被困在维度间隙中的她。"

画面中的颂舞看起来比现在年轻许多，但眼神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沧桑。她似乎能看见唐舞桐，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声音传出。

"二十年前的一次跨维度传输实验出了意外。"马库斯的声音低沉，"颂舞的一部分意识被困在了量子叠加态中，既不完全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也不完全属于其他世界线。"

唐舞桐想起母亲偶尔会出现的恍惚状态，那些她以为是工作疲劳导致的"走神"。

"所以她反对量子意识研究是因为..."

"因为她知道风险。"马库斯关闭投影，中年颂舞的形象消散，"但她同时也比任何人都渴望解决这个问题，解救被困的那部分自己。"

江楠楠若有所思："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和戴教授合作？两个被量子技术伤害的人..."

"聪明。"马库斯赞许地点头，"但他们走错了方向。意识上传只是治标，跨维度干预才是治本。"

唐舞桐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消化这些信息。母亲的部分意识被困在维度间隙？霍雨浩的意识碎片保存在发夹和服务器中？这一切听起来像科幻小说，但眼前的证据又如此真实。

"你提到干预。"她谨慎地问，"具体指什么？"

马库斯走向实验室另一侧，那里有一个类似医疗舱的设备，内部布满电极和传感器。

"量子融合舱。"他介绍道，"能将分散的意识碎片重新整合，并锚定到一个稳定的世界线中。"

唐舞桐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想融合两个霍雨浩的意识版本？"

"不仅如此。"马库斯的独眼直视她，"我想让你作为量子锚点进入舱内，引导整合后的意识稳定下来。"

江楠楠倒吸一口冷气："这太危险了！如果失败..."

"如果失败，唐舞桐的意识可能会被困在维度间隙中，就像颂舞那样。"马库斯坦率承认，"但成功的可能性超过65%。"

唐舞桐盯着那个闪着冷光的金属舱，胃部绞痛。65%的几率让霍雨浩"回来"，35%的几率自己永远迷失在量子虚空中。这个赌注值得吗？

"为什么是我？"她轻声问，"为什么必须是我做锚点？"

马库斯的表情变得复杂："因为量子纠缠原理。你和霍雨浩之间的情感连接是最强的天然量子通道。没有你，融合后的意识无法稳定。"

光球突然自行亮起，显示出两个霍雨浩的形象——一个是发夹中的年轻版本，眼神温柔；另一个是服务器中的成熟版本，表情严肃。他们站在光球两侧，仿佛在等待决定。

"他们能...听见我们吗？"唐舞桐走近光球。

"某种程度上。"马库斯点头，"量子纠缠不受常规时空限制。"

唐舞桐将手贴在光球表面，感受到微弱的脉动，像是遥远的心跳。两个霍雨浩的形象同时转向她，年轻的那个露出熟悉的微笑，成熟的那个则神情复杂。

"雨浩..."她轻声呼唤，不确定自己在对哪个版本说话，"我该怎么办？"

年轻霍雨浩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但手指在光球表面泛起涟漪。成熟霍雨浩开口说了什么，但没有声音传出。

马库斯解释道："服务器版本认为风险太大，不建议你尝试。发夹版本则..."

年轻霍雨浩用力点头，指向融合舱，然后指向唐舞桐，最后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想让你试一试。"马库斯翻译道，"有趣，两个版本产生了分歧。"

唐舞桐突然想起什么："你说我母亲也经历过类似实验？她同意这个计划吗？"

马库斯的金属眼罩闪过一丝微光："事实上，这是她的提议。被困在维度间隙的那部分颂舞，一直在研究意识融合的可能性。"

这个信息如同一桶冰水浇在唐舞桐头上。母亲知道这一切？甚至参与了计划？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后退几步，"这太...重大了。"

马库斯没有阻拦："当然。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息，设施一应俱全。但请记住..."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赵岩和新诚医药不会放弃追查。边界研究所的位置目前安全，但不会永远保密。"

他领着唐舞桐和江楠楠穿过实验室，来到一个舒适的生活区。厨房、浴室、卧室一应俱全，甚至有个小型图书室。

"休息吧。"马库斯转身离开，"明天给我答复。"

门关上后，江楠楠立刻瘫坐在沙发上："老天...这一切是真的吗？我们不是在什么疯狂科幻电影里吧？"

唐舞桐没有回答。她走向书桌，发现上面放着几本旧相册。翻开第一页，她看到了年轻的母亲——二十出头的颂舞，穿着老式实验服，站在一个类似环形装置的设备前。她身边是同样年轻的戴浩教授，还有...戴着普通眼罩的马库斯。

照片下方写着：边界研究所创始团队，1999。

"他们一起研究这个已经二十多年了。"唐舞桐轻声道，"而我竟然一无所知。"

江楠楠走过来查看照片："等等...这是不是意味着戴教授的车祸..."

"可能根本不是意外。"唐舞桐接上她的思绪，"就像霍雨浩的'意外'一样。"

她继续翻看相册，后面的照片越来越奇怪——有些显示颂舞站在量子窗口前，身体呈现半透明状态；有些捕捉到实验室内出现多个颂舞的身影；最后几张甚至显示年轻的颂舞似乎正在从空气中"浮现"，如同从另一个维度穿越而来。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母亲的笔迹：

"量子叠加态中的意识会经历所有可能性同时存在的时间流。我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无数个女儿...有些世界线里，我们都很幸福。"

唐舞桐的眼泪落在纸条上，晕开了几个字。她突然意识到，母亲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加痛苦——不仅因为实验事故，还因为她看到了所有可能的美好未来，却无法真正触及它们。

"你要试吗？"苏芮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融合实验？"

唐舞桐看向生活区墙上的监控屏幕——实验室主厅的画面显示，量子窗口依然亮着，里面不时闪过不同世界线的片段。其中一个画面引起了她的注意：霍雨浩和另一个版本的她自己，站在某个实验室里，正在调试一个类似融合舱的设备。

那个世界的他们，似乎也在尝试相同的技术。

"我不知道。"她最终回答，"但如果存在一个世界线里我们成功了...也许值得冒险。"

窗外——如果这个地下设施真有"窗外"这个概念的话——模拟的夜色渐深。唐舞桐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绪万千。发夹和通讯器放在床头柜上，静静地，没有发光，没有声音。

但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分不清是来自发夹、通讯器，还是她自己的记忆：

【桐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记住——在所有世界线里，我都爱你。】

唐舞桐不知道这是哪个霍雨浩的声音，或者只是她自己的想象。但在这个漫长夜晚，这个声音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榆眠桉未完待续

边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