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与花店

盛晋豪对着镜子系领带时，手指还在发颤。

镜子里的青年眉眼舒展，没有后来那些深深刻进骨相里的冷硬，只有眼下淡淡的青色——是昨晚激动得几乎没合眼留下的。他扯了扯领带，试图把那点不合时宜的慌乱藏进衬衫领口，却在转身时撞见沈安端着水杯站在门口。

“又系歪了。”她走过来，踮起脚替他把领带系好，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喉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你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盛晋豪低头，正能看见她微蹙的眉头。这是23岁的沈安，还带着点未脱的学生气，会因为他系不好领带而认真念叨，会因为他一句随口的话跑三条街买想吃的东西。而不是后来那张躺在黑白照片里，永远带着温柔笑意，却再也不会对他皱眉的脸。

“可能是有点紧张。”他含糊地应着，抬手替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耳廓，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脸颊泛起淡淡的粉。

“怕什么，”沈安推开他的手，转身往厨房走，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快，“就算没面上盛氏，我们还有花店呢。大不了我养你。”

盛晋豪看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花店。他差点忘了，这个时空里，他们的“安之花舍”此刻还只是沈安笔记本上几笔潦草的设计图。

他跟到厨房，靠在门框上看她忙碌。沈安正把煮好的鸡蛋装进他的公文包，动作麻利得像在完成什么重要仪式。“这个给你路上吃，面试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小铜钱，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心，“这个是我妈求的平安符，戴着。”

铜钱被她的体温焐得温热，边缘磨得光滑。盛晋豪握紧手心，那点冰凉的金属触感却奇异地让他安定下来。他记得这枚铜钱，后来在整理沈安遗物时，他在她的首饰盒最底层找到过，当时红绳已经断了，铜钱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谢谢。”他低声说。

沈安没听出他声音里的涩意，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快走吧，别迟到了。我今天去看店面，等你好消息。”

盛晋豪走出老小区时，晨雾还没散。巷口的早点摊冒着热气，卖豆浆的阿姨笑着和他打招呼：“小盛，去面试啊？祝你好运！”他点点头，脚步却没停。

他没有去盛氏。

出租车在城市另一端的旧巷口停下，盛晋豪付了钱，站在巷口往里望。青石板路蜿蜒向前，两旁是矮矮的砖房，墙头上爬满了爬山虎，和他记忆里沈安后来选中的花店位置一模一样。

他记得她当时说，喜欢这里的阳光，中午的时候会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像碎金子。

盛晋豪沿着石板路往里走，在一间挂着“转租”牌子的小店前停下。店面不大，只有一扇小窗，里面空荡荡的，墙角结着点蛛网。但他能想象出沈安在这里忙碌的样子——她会在窗台上摆上向日葵，会在墙上挂上手绘的价目表，会在傍晚时分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一边择菜一边和邻居聊天。

“小伙子，看店啊？”隔壁开杂货铺的大爷探出头，“这店便宜，就是小了点。”

盛晋豪转过身，点了点头：“大爷，请问房东在哪？”

他用身上所有的钱交了三个月房租，又跟以前合作过的一个老同学借了笔钱——理由是“想创业”，对方骂他“放着盛氏的铁饭碗不要，脑子进水了”，却还是把钱转了过来。

等他拿着钥匙走出巷子时，手机响了，是沈安。

“晋豪，你面试完了吗？我刚看了个店面，超合适的！就是……租金有点贵。”她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尾音却又有点犹豫。

盛晋豪站在阳光下，手心的铜钱还在发烫。他笑着说：“是吗？巧了，我刚也看了个店，就在你说的那条巷子里。钥匙都拿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沈安拔高的声音：“什么？！你没去面试？”

“面试哪有你的花店重要。”盛晋豪靠在墙上，看着远处天上的云，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沈安，我们的花店，今天可以开始装修了。”

电话那头传来吸气声，然后是沈安带着哭腔的、却又难掩笑意的声音：“盛晋豪，你是不是疯了……”

“可能吧。”他低声说，眼底却亮得惊人，“但和你一起疯，好像挺不错的。”

风从巷口吹过，带着早点摊的香气，吹得他领口的红绳轻轻晃动。盛晋豪低头，看着那枚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铜钱，突然觉得，这一次，他好像真的能抓住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