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牛肉面摊支着蓝白条纹的棚子,雨丝被风卷着打在棚布上,发出沙沙的响。盛晋豪找了个靠墙的小桌,沈安刚坐下,就被他按着头躲开了头顶漏下的一滴雨水。
“坐里面点。”他说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她椅背上,“刚刷墙沾了灰,别蹭到你衣服。”
沈安“哦”了一声,指尖却悄悄碰了碰那件灰色T恤——后背果然沾了片浅白的漆印,像朵歪歪扭扭的云。她想起刚才在店里,盛晋豪踩着凳子刷天花板时,腰腹绷紧的弧度,还有他伸手够高处时,袖口露出的那截小臂,上面有块新蹭的红痕。
“老板,两碗牛肉面,多加香菜,再来四个卤蛋。”盛晋豪的声音打断她的走神。
“好嘞!”老板应着,铁锅里的汤咕嘟冒泡,香气混着雨水的潮气漫过来。沈安看着盛晋豪低头擦桌子,突然问:“你真的不后悔啊?”
“后悔什么?”他抬眼,眼里还沾着点笑意。
“放弃盛氏的面试啊。”沈安搅着桌上的筷子,“我查过的,盛氏的管培生项目很难进,进去了就等于半只脚踏进管理层了。”
盛晋豪没说话,只是从调料瓶里舀了勺醋,倒进她面前的空碗里——他记得她吃牛肉面总爱加两勺醋,说这样解腻。“安安,”他把碗推过去,“你知道我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沈安抬头,撞进他认真的眼神里。
“是以前总觉得‘以后’还很长。”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被风吹走,“总想着等我再成功一点,再给你更好的生活,却忘了……能和你一起刷墙、一起吃牛肉面的现在,才是最该抓住的。”
他说得坦诚,沈安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赶紧低下头去看碗沿,假装研究上面的花纹。棚外的雨又大了点,老板端着面过来,腾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慢点儿吃,小心烫。”盛晋豪把自己碗里的卤蛋夹给她一个,“多吃点,下午累坏了。”
沈安盯着碗里的两个卤蛋,突然想起大三那年冬天,她发烧躺在床上,盛晋豪跑遍大半个学校,才在小卖部买到最后两个卤蛋,回来时耳朵冻得通红,却笑着说“吃了蛋就好得快”。那时的他,也是这样,把最好的都往她碗里塞。
“你自己也吃啊。”她把其中一个又夹回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筷子,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盛晋豪看着碗里失而复得的卤蛋,喉结动了动。他其实不太爱吃卤蛋,总觉得太咸,但此刻咬下去,蛋白里裹着的卤汁漫开,竟带着点说不出的甜。
吃完面,雨还没停。盛晋豪去结账时,沈安在包里翻找纸巾,却摸出一个硬硬的小盒子——是早上出门前,她偷偷塞进包里的退烧药。刚才在店里看见盛晋豪咳嗽了两声,她就一直记着。
“在找什么?”盛晋豪回来,手里拿着把伞。
“没、没什么。”沈安赶紧把药盒塞回去,“我们回去吗?”
“先不回。”他撑开伞,把大部分伞面都往她这边倾,“带你去个地方。”
伞下的空间很小,沈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刚沾的雨水气。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鞋跟敲出嗒嗒的响,偶尔肩膀碰到一起,又像被烫到似的分开。
盛晋豪把她带到巷尾的一家五金店。老板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王叔,上次说的那个旧货架,还在吗?”盛晋豪轻轻敲了敲柜台。
老板醒过来,看清是他,笑了:“在呢,就知道你小子会来。”他领着两人往后院走,角落里堆着个锈迹斑斑的铁货架,“以前摆工具用的,结实是结实,就是难看点。”
沈安不解地看向盛晋豪。
“给你放花材用。”他蹲下身,敲了敲货架的铁腿,“刷层漆就好看了,比新买的省钱。”
老板在一旁打趣:“小盛,为了女朋友开花店,连旧货架都捡啊?”
沈安的脸瞬间红透,刚想解释,就被盛晋豪按住了肩膀。“不是女朋友,”他看着她,眼里的笑意藏不住,“是未来老板娘。”
雨声好像突然变大了,沈安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脸颊烫得能煎蛋。她转身往外走,听见身后盛晋豪和老板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有他低低的笑声。
回去的路上,盛晋豪扛着货架,沈安撑着伞。货架有点沉,他走得很慢,肩膀微微倾斜着。沈安想帮他扶一把,又怕碰掉上面的铁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把伞往他那边再挪一点。
“其实……”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你不用这样的。”
“哪样?”
“就是……为了我,委屈自己。”沈安的声音很轻,“我知道你以前最讨厌这些零零碎碎的活儿。”
盛晋豪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雨珠从伞沿滴下来,落在他睫毛上,像挂了层碎钻。“沈安,”他说,“能为你扛货架、刷墙、捡旧东西,不是委屈。”
是求之不得。
最后几个字他没说出口,藏在心底最软的地方。就像他没说,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记得她大学时说“想在巷子里开家小店”,记得她出事那天,原本是想告诉他“她也攒够了开花店的钱”。
这些秘密,他要一点点藏进这花店里,藏进和她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里。
快到出租屋时,沈安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那个退烧药盒,塞进他手里:“这个……你带着,万一淋雨着凉了呢。”
盛晋豪捏着那小小的药盒,塑料包装被她的体温焐得温热。他看着沈安红着脸跑上楼的背影,突然低头笑了。
雨还在下,但他觉得,心里那片下了四年的冷雨,好像终于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