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旧箱新痕

李太岁的皮箱在云溪镇派出所门口的石阶上磕出个新凹痕。他蹲下身用拇指摩挲那道白印，像在触摸刚愈合的伤口。老张的儿子张建军拎着两袋苹果站在门内，玻璃门上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被夕阳拓在他肩头，倒像副沉甸甸的枷锁。

"李警官真不再留一晚？"张建军把苹果往他怀里塞，"我刚从县城买的红富士，甜得很。"皮箱拉杆被风吹得咯吱响，李太岁瞥见箱角露出的半截标签，"云溪镇"三个字已被磨得只剩轮廓，底下隐约透着新地名的靛蓝墨迹。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还沾在袖口。老张今早出院时攥着他的手不放，枯瘦的指节掐进他腕骨："民国三十一年的秋汛，我爹被捆在水库闸板上......"浑浊的眼泪砸在李太岁手背上，像块烧红的烙铁。法医报告里的骸骨鉴定写得明明白白，第七节颈椎有锐器砍痕，胫骨残留麻绳勒痕，与老张模糊的记忆严丝合缝。

档案室的樟脑丸味突然漫进鼻腔。李太岁想起三天前在县档案馆翻到的泛黄卷宗，民国三十一年的《水利工程月报》里夹着张被虫蛀的领条，"今收到云溪镇公所护闸酬金大洋五块"，收款人签名被水渍晕成墨团，倒像个"陈"字。张建军说过，当年看管水库的除了爷爷，还有个姓陈的账房先生。

皮箱突然被风掀开条缝，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档案袋。最上面那袋贴着"太岁案"标签，袋角露出张照片——水库淤泥里挖出的铜烟嘴，刻着半朵梅花。老张看见时突然浑身发抖，说那是陈账房的物件，当年总别在黑布衫第二颗纽扣上。

"张师傅，"李太岁把苹果推回去，"记得您说过，陈账房后来去了青溪镇？"张建军愣了愣，挠着耳根回忆："听我爹提过一嘴，说是解放后在那边开了家杂货铺。"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皮箱底打了个旋，新标签上的"青溪镇"三个字突然清晰起来。

派出所的挂钟敲了七下，李太岁拽起拉杆，皮箱在石板路上颠簸出单调的节奏。路过水库时，他停在新修的栏杆前。月光把水面铺成银带，远处山影像尊卧佛。张建军说他爹临终前总来这儿坐着，烟袋锅敲着栏杆，像在跟水里的什么人说话。

皮箱锁扣突然咔嗒响了声。李太岁打开箱盖，发现最底下压着本蓝皮笔记本，是前晚整理老张物品时不小心带出来的。翻开泛黄的纸页，娟秀的字迹写着："民国三十一年秋分，陈先生说闸板松动，约家父同去检修......"最后几行被泪水洇得模糊，只剩"梅花烟嘴"四个字还算清晰。

夜风掀起笔记本，露出夹在里面的车票根。青溪镇的地名被指甲划得很深，李太岁突然想起张建军说的，他爹抽屉里总锁着张旧地图，青溪镇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拉杆在掌心硌出红印，他望着远处模糊的山影，皮箱滚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像在追赶某个迟到了八十年的答案。